54 番外（1 / 1）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浮玉崖。
千年花开不败，十里桃花如同天际的云锦，云蒸霞蔚、绚烂夺目。风起、风止之间，山巅上的桃花簌簌而落，卷出了一副桃花美图，将整个天地都遮住了。
花落。
桃花瓣依稀落下，隐约地显现出浮玉崖瑶池旁的一个身影。
是个披散着长发的人，一头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乱了，但身上的白衣却一尘不染，落在殷红的桃花瓣中，一白一红显得越发美丽。因看不到面容，那人又坐在地上，故而看不清是男是女。
玉念侧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玉涔，叹气，便扯着玉涔往那人走去。
待走近了一些，玉念恭敬地弯腰行礼，道：“拜见上神。”
那人不说话，也不动，只是一直面朝着瑶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些什么。
玉念嗔了一眼玉涔，上前歉然道：“还请上神恕罪。玉涔口不择言，今日方才不小心将上神在浮玉崖看护昙花的事情说了出去。还请上神恕罪。”
“无妨。”是男子，声音沙哑，听不真切。
玉涔嘟着嘴看玉念，玉念又道，“只是……玉涔说给了惊尘。”顿了顿，“他已知晓上神在此，只怕稍后便至。母亲说，上神若是要清修不想见他，母亲可命仙子阻拦。”
男子缓缓回头，他的脸出现在长发之间，竟是唐昊！
他很清楚，玉念说的隐晦，其实惊尘若是知道自己在此，只怕会立即赶来杀了自己为夜琼报仇。
可他不在乎，他回头看着瑶池中的那一株昙花，道：“由他去。”
玉念急急说道：“上神，惊尘已非当日的鸟妖，且上神并未恢复当初天尊之身，上神还是暂且避一避……”
“不必。昙花哪一日化作人形，本神哪一日离开。”
玉念拗不过他，还想说，玉涔却扯了扯玉念的衣袖，玉念看去，却见桃花树后面躲着两个人影，认出是谁后，玉念只得说：“那小仙告退。”
玉念和玉涔刚走，桃花树后的两个小丫头便探出头看这个一直在这里坐了整整两年的神，奇怪得很。
穿着粉衣的说：“雪降，他是谁？”
另一个绾着两个丸子头的说：“我哪里知道，我也没有见过他。”
两个人便猫着腰靠近。
待走近了，叫做雪降的仙子踩中了枯枝，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讪讪朝粉衣仙子吐吐舌头。
粉衣仙子便扯着雪降上前，胡乱行了一礼，“小仙玉妧拜见上神。”学着玉念的模样说道。
唐昊不理会。
雪降踮起脚尖看了看唐昊，觉得更奇怪，凑在粉衣仙子身侧说：“阿妧，他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不然成天对着那昙花看什么？昙花不是夜里才开花的吗？”
玉妧慌忙瞪了一眼雪降。
谁知唐昊却转过头，见是两个孩童，一个胖乎乎的脸上带着歉意，穿着一身粉衣，腰上系着玉山的璋玉，另一个清瘦些，小脸粉嘟嘟，梳了丸子头。
丸子头？唐昊莫名地熟悉，竟柔声说：“你是谁？”
雪降笑答：“雪降。我娘说我出生时天降大雪，龙宫都被冻住了，所以叫我雪降。”
又是个聒噪的女子。
唐昊幽幽道：“原是龙王的女儿。”便又转回了头去。
雪降奇怪，上前跑到他身侧，道：“你为什么整日看着昙花？它开花了吗？”
唐昊摇头，“本神不是在等她开花。”
“那你等什么？”
唐昊想了半晌，不说话。
雪降天不怕地不怕，道：“我听说她是你的爱人？可她为什么变回原形了呢？你为什么又要一直这样傻傻等着？”
玉妧吓得上前要拉雪降，生怕她把那些仙子们私下说的话都说出来，谁知唐昊不生气，反倒说：“她生气了，我想等她气消了，便带她回家。”
“为什么生气？”雪降问。
唐昊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说自己傻吗？还是说自己为了六界舍弃她？又或是傻的人是夜琼？
她是一朵开了许久的花，等着他摘，可他就是不肯，也不知究竟在固执些什么，又要固执到什么时候，最终，白白蹉跎了两个人和这一段孤独之中的陪伴。
最后，唐昊挥手造出一个水幕。
说不出，就看罢。
雪降一见这么有趣的东西，翻身就坐在了唐昊身侧，还不忘拉着玉妧坐下。
水幕上出现了好几个白衣人。
“师弟，吉时已到。”灵晖提醒。
唐昊点点头。
灵秀强笑道：“不管怎么样，还是恢复你的身份要紧。虽说如今你也是神，可毕竟不是天尊，总归是不好的。如今我们四人只剩我们三个，灵舒不知所踪，我只盼着我们都能好好的。”顿了顿，“灵渊，你可明白？”
“我明白。”唐昊朝她安慰一笑。
灵晖点点头，心中的不安总算放下了一半，便拿出轩辕剑，道：“师弟，当初为保存你的三魂七魄，灵舒不得已将你的魂魄打入七世轮回道，可你的魂魄本该是天地至纯，这也是我一直要你去寻找纯粹魂魄的缘由，好引发你的至纯之气。如今既要恢复，需用轩辕剑断念、盘古斧绝情，将这一世你在人间沾染的污浊之气和记忆都抹去。”
唐昊有些惊讶，“为何当初未提起？”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灵晖一摆手，将轩辕剑递给灵秀，自己握着盘古斧。
唐昊道：“我不愿断念绝情。”
“为何？”灵晖和灵秀异口同声。
唐昊道：“这一世所经历的都不简单，我不愿就这样忘掉。”
灵晖和灵秀对视，灵秀早猜到会这样，只是苦笑，灵晖却恼怒万分，指着唐昊骂道：“你是不是还放不下那花妖？如今六界为重，纠缠了三世，你还有什么放不下！”
唐昊赫然看向他，“是，我从未放下过她。我可以为了六界舍弃她，但如若连我仅有的回忆都要夺走，此一去，我这生生世世就真的只剩下一架躯壳了！”
“灵渊你……”灵秀没想到唐昊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一直以来，他表现的都很抗拒夜琼。
“她已死，你留着回忆有什么用！”灵晖道。
唐昊苦笑，“正因她已死，生前我从未曾善待她，死后，却还要把她忘了……这样的我，要拿一颗怎么样的心去拯救六界？”
“你！”灵晖简直气绝。
灵秀道：“灵渊，你……”
“你忘了你在伏羲大帝面前发过的誓言吗？你要生生世世为六界谋福，时时刻刻以六界为重！一诺，千金重，你想清楚了？”灵晖只得拿出最后的筹码，也是唐昊最尊敬的人。
果然，唐昊一震。
灵晖急急说道：“她已死，可是还会有下一世。如若你今日恢复身份，我可答应你，往后绝不插手她的轮回，让她好好的活着。可若是你不答应……”
唐昊自嘲笑起来，半晌，道：“我明白了。”
灵晖见他下了决心，忙说：“跪下。”准备断念绝情。
唐昊一拂衣袍，稳稳跪下，可不等灵晖开口，唐昊磕了一个头，道：“九重天在上，弟子唐昊，心甘情愿放弃恢复天尊之身，永生永世，绝无悔改！”
碎金裂玉，字字珠玑。
这一句铿锵有力的话，如同一句迟来的誓言，震住了水幕中的人，也叫雪降和玉妧两个女童吓了一跳。
雪降不懂，天尊之尊贵，六界人人求而不得，可白衣的叔叔为何放弃了这唾手可得的身份，只为了保留着一段记忆？
“你这样等着，她就一定会原谅你吗？”玉妧突然问。
唐昊一怔，我不知道。
雪降还想说什么，玉妧却一跺脚，说道：“母亲要我去地宫拿桃花酿，耽搁了！快走！雪儿，快走！”
雪降不肯走，可被玉妧拉着往山下去了。她频频回头，见到那白色的身影，只觉得孤单，便暗暗祈祷：昙花，你快些开罢，他一直在等你，想要你原谅他，陪着他。
唐昊自嘲一笑，又看向昙花。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便知是谁来了。
他缓缓站起身，因许久未动，腿脚都酸麻无力，摇摇晃晃站起后，许久，唐昊才缓缓转过身，朝来人道：“你来了。”他的青丝和白衣都在浮玉崖上飘动，“你来得早了些，但早一点也好。”
还有几百年，他也不知道。
惊尘的视线直直看向瑶池中的那朵昙花，心里盼着奔过去，就像以往抱住夜琼那样，小心捧住那他曾失去的东西，可脚却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好像定住了一般，久久纹丝未动。
惊尘得知消息后赶来，却见唐昊和两个女童并肩而坐，正在看水幕。若非亲眼所见，他决不信，唐昊竟然放弃了六界！
第一次！
他第一次为了夜琼放弃六界！
惊尘又惊讶又悲伤、又欣喜又期待，他的复杂心情，让他一直等到此刻，才走近夜琼，看着那朵昙花。
唐昊站在了惊尘身侧，也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昙花。
许久，两人竟然异口同声道：“你哪里也不要去，这一次，等她。”
说罢，两人都是一愣，短暂地看了一眼对方，没有多说，便都站直了身子，看向玉山的远处。
云卷云舒、变化诡谲，像极了这纠缠不止的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