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唐昊篇（四）（1 / 1）
【芳魂断，永诀别】
太阳就要落入虞渊。
躺在鸟巢顶上的惊尘目送着那一丝光亮和温暖渐渐消失，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他握紧了手里的那最后一条绢布，蹙着眉，坐起了身子，拄着鸟巢的外壁，将绢布铺开放好。
——凡人总诗词，我觉得酸溜溜没什么意思……
写到这里，惊尘嘴角又流出来黑血，他怕污了那绢布，用手背拭去，接着写。
——曲曲柔肠碎，日日盼卿至。
最后一个字写完，惊尘松了一大口气，额头上密密麻麻溢出许多汗珠，他却反倒微微笑了笑。
闭上了眼。
“惊尘——”
他的手猛地握紧，手臂上青筋直跳，却没有睁开眼。
遥遥看见鸟巢，夜琼等不及当扈鸟停下，跃下了鸟背落在了鸟巢上，而惊尘，依旧穿着一身紫衣，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他除了脸色不如以往红光满面，其余都……夜琼愣了愣，却只是这一愣，就被惊尘抱进了怀中。
“你回来的真慢。”他搂她搂的这样紧。
“珊瑚说你要死了。”夜琼没有推开他，只是照实说了。
惊尘没有回答，“你哭了？”
“你是骗我的？”夜琼反问。
惊尘没有出声。
夜琼想推开他把话说清楚，也想把唐昊往自己心口捅刀的事告诉惊尘，可惊尘这一次不再像以前一样凡事都顺着夜琼，依旧紧紧抱着夜琼。
“你……”
“住嘴。”夜琼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惊尘喝止了。
“你究竟是不是骗我的？”
“住嘴。”
“我不怪你，因为他不要我。”
“住嘴。”
“他还伤了我的心，我心里很难受。”
“住嘴。”
不管夜琼说什么，惊尘都只会说那两个字，彷佛他根本不像听夜琼说话。果然，当夜琼不再说话的时候，惊尘道：“他刺你的地方还疼吗？”
夜琼摇头，复又点头。
惊尘却明白：外面不疼，里面疼。
“没死就好。”
夜琼闻言，这样戏谑的语气，觉得熟悉和亲切，惊尘还是这样的，永远都在这里，顿觉一阵心安，柔声道：“他没杀了我，可珊瑚若是不去找我，我只怕就会做出让你痛心生气的事了。”
“什么事？”惊尘问。
夜琼没回答。如果被惊尘知道，自己那时候想要就那样死在那里，结束这一切，惊尘一定会被气死的。
“惊尘，走之前我曾问你我若是回来，你还要不要我，其实我当时压根没有准备活着……”
噗——
惊尘一口血喷出，他强装出来的安好已经到了极限，他身子一软，人虽还搂着夜琼的腰，但手上、脚上已经无力，往地上滑去。
“惊尘！”
惊尘倒在夜琼怀中，咳嗽着，嘴里不停吐血，吓得夜琼慌忙握住他的手，生怕他也不留情地飞走。
“惊尘，你怎么伤的这样重？我带你去空桑山，伊犁一定能救你！”
惊尘摇头。
夜琼又道：“你答应陪我看日出的，就算我死皮赖脸回来找你，你也不会丢下我的！不许食言！不许食言！”
惊尘看她这样聒噪，抬手遮住她那张叽叽喳喳的嘴，道：“吵。”夜琼闻言，瞪着眼睛，含着一汪泪水，不再说话。
“两地书……”
“我看了，还有吗？我会全部看完。”
惊尘摇头，显然想说的话不是这个，“凡间有一对相隔万里的夫妻，丈夫……和妻子不能相见，他们为解相思，将寻常生活中的点滴记录在书册上，故名两地书。”惊尘自嘲似的笑了，“事情虽无聊，可你我也不能相见，倒是与他们有几分相像。”
“惊尘，别说了。”
“其实我想说……”惊尘的气息断了。
“惊尘！”
他不再动。
夜琼不敢相信，他……
他不能死！
“惊尘，这世上我从未曾亏欠过谁，若有，只能是你。”夜琼轻轻放下惊尘，拿起方才惊尘刚刚写完的两地书，看完后笑了笑，“好诗。我也送你一首。”
待夜琼在他的话后面写完，她朝狻猊喊：“去空桑山，惊尘醒来后一定还需要伊犁的帮助。”
狻猊盘旋了一圈便才飞走。
夜琼扯下自己的一截衣裙，写上了同样的话，召唤来当扈鸟，扔给它，道：“带去给唐昊。”
事情都办完了，已坚定了决心的夜琼看着面色惨白的惊尘，两人在鸟巢上，将太阳送入了虞渊。
呜呜呜——
惊尘只觉得脸边有个毛茸茸的东西不停扫着自己的脸，抬手去挡开，那东西却又黏了过来，惊尘忍无可忍，睁开眼睛。
狻猊的一张大脸映入眼帘。
“狻猊？”
狻猊继续呜呜呜地叫着，又拱了拱惊尘的手，惊尘看去，自己躺在当扈鸟的背上！而身侧坐着伊犁。
“去哪里？”
“带你去玉山养伤。”
养伤？摸了摸自己的妖眼处，惊尘好似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狻猊，环视四周，半晌才问出口：“夜琼呢？”
狻猊含着泪呜呜呜地叫唤。
伊犁不回答。
“夜琼呢？我不去玉山，送我回归墟。”
伊犁依旧不答。
“夜琼呢？”惊尘带了几分怒气。
伊犁看他一眼。
惊尘突然站起身，一把将伊犁扯了起来，怒问：“我问你夜琼呢！”
“死了。”
轰一声，惊尘只觉得头晕目眩，站也站不稳，伊犁反手扶住他，抱怨道：“我欠你们吗？好不容易等你做了妖王，那些血可以拿来救人，结果全拿来救了你！我真是吃饱了撑着！”
“夜琼在哪里！”
伊犁见他激动，松开他说：“你身负重伤，她为了救你，将她的妖眼送入了你体内，死了。”
“胡扯！”惊尘道，“妖眼纵然离体，夜琼也不会死，变作凡人而已！”
“她一定还受了别的伤，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你还昏迷未醒。”
惊尘道：“唐昊的那一刀绝不会致死！那究竟是……”一怔，“我昏迷了几日？”
伊犁板着指头算了算，“两日。”
惊尘看了一眼狻猊，狻猊突然变大，他纵身跃上去，伊犁道：“你去哪里？你的伤很重，要不是怕你受不了，我怎么可能在归墟住了两日才带你去玉山！你不要辜负……”
惊尘没有等她说完，坐着狻猊飞向苍穹山。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整个苍穹山上都是神仙们互相道喜的声音，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轰！
一声巨响，站在殿门前的唐昊等人一起看去，却见狻猊趴在地上，背上坐着一个紫衣人。
烟雾迷蒙，神仙们都知道，此人正是新的妖王，便都戒备起来。
“唐昊何在？”惊尘问。
唐昊并不怕，往前几步，朝惊尘道：“唐昊在此。”
嗖！
一个紫影闪过，唐昊已经被惊尘扼住了咽喉、动弹不得！
“灵渊！”
“唐昊！”
“天尊！”
众神仙惊呼连连。
只有唐昊，他感觉到惊尘来势虽凶猛，可显然是重伤未愈，不要说杀自己，自己随便打他一掌，他就会倒地不起。
唐昊自然不会趁人之危，但见惊尘的神色实在奇怪，便朝灵秀说，“灵秀，劳驾你替我造个结界，我与惊尘有些私事未了。”
“这……”灵秀为难。在结界中，唐昊尚且还是凡人，惊尘要杀他易如反掌！
“吉时快到了，灵渊，你先飞升罢。”灵晖未免夜长梦多，催促道。
唐昊却摇头，灵秀只得为他造结界。待隔开了众人，唐昊和颜悦色劝道：“你身上有重伤，不要说我，在场的任何一个神仙都能杀了你。”
惊尘嘲笑，笑的浑身发颤，盯着唐昊问：“夜琼究竟喜欢你什么？”
唐昊道：“执念伤人。”
“她死了！”惊尘用力推唐昊，自己却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又咳嗽起来。
“她……”
“是！她的死与你无关！从三日前你用匕首刺进她的心口的时候，她的生死，与你再无相干！我来不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当日她是否还受了别的伤？你可知，她用妖眼救我，却死了！而她本不该死，该好生生地站在我身侧的！”
唐昊震惊无比，半晌才说：“当日……当日我刺了她一刀，但我避开了要害，看似伤重，实则不致命！怎么会……”一怔，“她用妖眼救了你？”
惊尘不回答。
唐昊明白了。
难怪昨日当扈鸟会送来那绢布……
——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与、君、长、诀……”唐昊喃喃道。
“唐昊，我不该让她来找你！当日我曾想，若是她心中没有你，纵然我要死了我也要拼命活下去！我会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她要去哪里游山玩水，我就陪她；她要吃遍山珍海味，我就陪她；她要天下至珍奇宝，我就找给她，我可以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将她捧在手心里，再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一丝一毫！可她心里有你，全都是你！我知道，除了你，其他人于她都是地狱。”
惊尘自嘲一笑，“但我却是亲手将她送进了地狱。”说罢，惊尘转身往外走。
“天尊？”慕青上前询问。
唐昊脸色很不好，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灵晖当即下令，“将妖王活捉！”
话音刚落，一众神仙围了上来。惊尘本就存了想死的心思，便也不在意。只是从怀里拿出最后那张塞进自己怀中的绢布，将上面的字句一字一字看完。
与君长诀！
夜琼，你的一句长决就把我推开，可我背负着你的性命和无尽回忆，天下间，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一起上！”雷公喊。
“谁敢！”同时，一条白布飞来，卷住惊尘的腰，一拉，惊尘飞到了当扈鸟背上。
伊犁俯视众人，道：“要叫你们失望了。他的命，我必须保住，告辞。”
“追！”众神仙喊。
灵晖却突然说：“住手。飞升吉时将至，暂且由他去。”
众神仙便只得收手站好。
灵晖看向唐昊，“你随我进来罢。”
唐昊愣愣点了一下头，提步跟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