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第115回(1 / 1)
【往事已成空】
果然,淇奧的周岁宴还差一日的时候,相思终于接到消息,白羽帝偷偷出宫了。
相思和龙幺妹立即拿了羲和部虎头令牌,穿了铠甲扮作寻常士兵,跟着高辛澹、高辛瀚出宫去了。
正是初冬,高辛澹和高辛瀚为偷偷带上淇奧出宫,只得以天气寒冷为由坐了马车,将淇奧藏在车内,而相思和龙幺妹跟在雷厉身侧做护卫。
直到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
高辛瀚探出头去,相思策马上前道:“就是这里了。”
众人往前方看去,竟然是中容禁地——草甘岭。
雷厉带着四五个亲信引开了守卫,相思等人偷偷上岭去。淇奧睡着了,龙幺妹抱他在怀里,拿锦被裹住他,脚下功夫丝毫不慢。四人一路上山,相思领路,高辛澹断后。
高辛瀚走在相思身侧,伸出手搀扶相思,相思却笑,“你不会武功,我可是武功高手,还有心思顾我?”
高辛瀚讪讪一笑收回手,道:“也是。”
“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相思道。
高辛瀚挠挠头,“我笨手笨脚,大哥过去教我练武都被气得不轻,还是不劳烦你了。我多看些书,你想学什么功夫就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相思笑着点头,“那也不错。”
高辛瀚沉默了一刻,突然问:“你熟悉草甘岭?”
相思一笑,“来过。”
“和……谁?”
相思看他一眼,“你说话怎么也吞吞吐吐了?是,是与他一起来的。”
高辛瀚哦了一声,有几分失落,却依旧笑着说:“我猜也是他。国宴上的那个人就是他吧?除了他,天下间哪有人还配得上你。”
相思骇笑,“你当我是仙女么?”又奇怪,“你知道那一日抱琴楼的侍卫是他了?”说罢脸一红。
“我是认真的。那一日国宴,在场的都是九州大地上不可小觑的人,不要说两帝,随便得罪了谁,想在九州立足也难了。他却什么都不顾,只为了见你。一个人畅快自如、潇洒不羁如此,世间的男人没有谁不羡慕他。堂堂七尺男儿想做什么就做,世间有几人做得到这般随性?”
相思报以一笑,“说好听是随性,不好听那就是散漫。”
高辛瀚刚要说,高辛澹在后面道:“相思,你如何得知父帝会来此?恕我多嘴一句,你虽是九王子妃,但也是天命的奉天长公主,你对父帝的行踪很清楚吗?”
相思心头一震,回头道:“放心,我知道父帝会来此是因为我在这里遇到过他,和顼彧没什么关系。你与顼彧是友,就该知道,他是想统一九州,但不会做小人。”
高辛澹歉疚道:“为了中容我不得不多问一句。”
相思一笑,“无妨。我明白的。”回头继续领路,悠悠道:“我第一次见到白羽帝就是在草甘岭。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中容无所不能、与明尧帝齐名的白羽帝,只当他是来这里赏雪的贵人。草甘岭上有一座小茅屋,你们知道吗?”
其他三人均摇头。
相思道:“他独自在茅屋里枯坐,一时喜一时悲,也不知在与谁说话,那时候我玩心大却是孩子心性,虽偷听了几句,却都没有细想其中关窍。直到我听瀚说白羽帝与玥妃的过去,还有在停光台、平遥城中的所见所闻,我细想当日,才有了一些猜测。”
“你倒说说。”龙幺妹道。
相思道,“我也只是猜测,你们可别当真。”看了一眼高辛澹和高辛瀚,这才说,“我听闻白羽帝年少时嗜酒,且与明尧后曾做过夫妻,不知可有其事?”
高辛澹道:“与明尧后的事我也听说过,却不知真假。至于嗜酒……我记忆里父帝从不饮酒,连清酒也不喝,想是谣传。”
相思却笑,“与明尧后的事,白羽帝亲口向我承认过,确有其事。至于嗜酒,我的……一个朋友,就是百里曌,你们也认识的。他曾告诉我,他遇上过一个奇人,那人告诉他白羽帝年少时嗜酒,且酿酒十分高明。九州有名的好酒女儿红、状元红都比不得中容的烈云烧,可有此事?”
“这倒是真的,可那烈云烧又不是白羽帝酿制,与他何干?”龙幺妹道。
“那奇人说,烈云烧是仿制另一个酿酒方子酿造,可惜也酿不出那方子上的美酒。”相思道。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道:“香如故!”
相思含笑点头,“正是!这香如故传闻是白羽帝年少时酿的酒,远比烈云烧好许多,可就是如今没人酿造。所以白羽帝嗜酒也不是不尽然。”
“纵然父帝嗜酒,又如何呢?”高辛瀚追问,对接下来的话显得很好奇。
相思道:“顼彧每年腊月都要祭拜一个故人,那位前辈是过去良褚国人,也是明尧帝后的挚友。这人原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他好琴成痴,当时在九州出了名的。”
“莫非是……良褚国盟主凡微衣?”高辛瀚问。
相思抚掌笑,“你倒真是过目不忘,看过什么书都记得!这凡微衣死于腊月,史书上记载是死在当时青丘国内乱之中,但民间却说他是死在平遥城的。”
“这怎么可能!”高辛瀚大惊。
相思紧接着道:“那个奇人说,当日青丘内乱,白羽帝的兄弟欲设计将他害死在青城,可却叫白羽帝逃回了中容,在平遥城外,凡微衣盟主伤重不治而亡。”
龙幺妹忍俊不禁,想大笑却顾及怀中的儿子熟睡,笑道:“胡说八道!凡微衣如果是良褚的盟主,做什么要帮白羽帝?替他卖命?当时五国的关系可还不如现今呢!”
高辛澹点头,“正是。何况如若真是凡微衣盟主助了父帝,父帝这么些年为何不提此事?也从不感激良褚大恩?这不是父帝的处事风格,此事只怕是编造的。”
相思耸耸肩,道:“我也是听说来的,这些疑问无从解答,只能盼着有一日有人愿意告知。”
龙幺妹听出她的意思,笑道:“你就做梦吧,且不说白羽帝肯不肯说,就算他肯,这事我看也不像真的。”
几人说着便上了山顶,果真见到茅屋,都是一愣,便隐入树丛。
白羽帝坐在屋内,闭目养神一般不动,直到他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起初以为是林中的鸟兽,也不理睬,待过了片刻,忽听见敲门声。
“意气凌霄正少年,笑退三军酒未干。羽扇一挥沧海没……”
白羽帝一怔,蹙眉睁开眼望向门外,刚要开口,却听“正年少”“笑退三军酒未干”“羽扇一挥”……登时便开不了口。
“走马拍出八十城,巡鹰猎得山河川。拂尘淡去功名事,薄云轻笼玉门关……”
白羽帝怔怔出神,这短短几句话,却好似将他一生都已说尽,竟叫他听得酸涩万分、感叹万分,也唏嘘万分。他缓缓起身,画一声打开了折扇,随即门也开了。
小淇奧正站在门外,歪着脑袋往屋里看,待看见白羽帝,竟躬身行礼,道:“孙儿拜见爷爷。”
白羽帝不理会他,只是走到门边,扫了一圈外面满是白雪的树林,轻轻吟哦:“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逢……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他的声音清冷如往日,目光凌厉如往日,但吟哦的那几句诗词却满含着回首往事的沧桑和悲痛,最后那一句“目送归鸿”,竟语带哭腔哽咽,听的人心颤。
小淇奧还小,却好似听得懂一般,看着爷爷认真地听他吟诵。
白羽帝缓缓呼出一口气,在冬日里卷出了一股白气,“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哼哼……”冷冷笑了一声。
“爷爷……”
白羽帝道:“出来。”
相思几人闻言,只得速速出来,一一跪在地上,“拜见父帝,父帝万安。”
“草甘岭是禁地,尔等不知?”
高辛澹早下了决心,若是父帝追究,他便一人承担,立即道:“父帝,她们都非中容人,不知此事,此事怪儿臣,请父帝责罚,儿臣甘愿领罚!”
高辛瀚闻言,哪里肯,“父帝,儿臣也是知道的,儿臣愿与五哥一起领罚!”
白羽帝看向龙幺妹和相思。
龙幺妹瞥了一眼高辛澹,朝白羽帝道:“夫妻是一体,臣妾愿一同领罚。”
白羽帝却不问相思,一笑,轻轻拂了拂衣袖,道:“犯错的小狐狸不认错,你们赶着认,当孤是昏君不成?”
小淇奧拽白羽帝的袖子,“爷爷,爷爷,九婶不是小狐狸!不是小狐狸!”
龙幺妹呵斥:“淇奧!”
小淇奧见娘亲疾言厉色,吓得住嘴,嘟着小脸看着众人,不知该如何。
相思吐吐舌头,道:“臣妾不认为自己有罪,故而不认。”
“噢?”白羽帝吐出一个字。
相思道:“若是臣妾说得好,臣妾等人此罪可免?”
白羽帝不语。
相思便当他默认,道:“其一,明日便是淇奧周岁,父帝忙于朝政多日不见孙儿,这样乖巧懂事、聪明过人的孙儿能承欢膝下,岂不是美事一桩?臣妾等送皇孙与父帝团聚,何来有罪?”
“武舜帝倒是将你惯得什么都敢说。”白羽帝只这么说,倒也不算责怪相思。
相思又继续,“其二,父帝每年都要来此,独自一人在屋中静坐,既不为美景、美人而来,那便是为了这里的故事。臣妾曾听闻草甘岭许多年前曾起了大火,整座山烧得光秃秃,原本十里梅花林都没了。说来也巧,那一年正是前良褚盟主凡微衣意外故去的那年。臣妾便想念些古诗词来陶冶……”
“你过来。”白羽帝打断了相思。
相思见他盯着自己,脸色也冷峻许多,心中一冷,只想:莫非白羽帝忌讳此事?我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恼怒了?
“父帝,九王子妃一贯坦率,请父帝看在九王子和武舜帝的面子上……”高辛澹急忙替相思求情。
“你们都走,明日……明日你带了淇奧来,来停光台见孤。”白羽帝说完便回了茅屋去,关上了门。
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