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二回（1 / 1）
【此生此夜不长好】
天命神武元年冬初，丞相梨潇飒逝于稻城梨庄，对外秘而不宣，称其忠心护主、死于他国刺杀。
武舜帝下旨追谥丞相梨潇飒为一品一等忠国公，涂山世家庄主之位传于其妹梨子静，其女梨相思加封姣梨郡主。
当晚众人便在梨庄进行火葬。
涂山世家世世代代为轩辕氏行刺、投毒，故而涂山后人死后皆行火葬，以免仇家挖坟泄愤。
熊熊火焰，潋滟漫天。
相思看着火焰窜高，又看着火焰熄灭，一站就到了第二日一早。轩辕顼彧也不动，陪在她身边一直守到了第二日。
索昌隆跟在两人身后，却是靠着梨树看了一夜，脑海里只是反反复复重复着梨潇飒的话“相思善良聪慧，昌隆能担重任，顼彧可托天下”，许久长叹一口气。
叱野躺在吊床上，摇来晃去，嘴里咬着一根草，抱着手臂睡大觉。
索昌隆瞥他一眼，朝轩辕顼彧低声道：“顼彧，我们还要赶回青城，不要忘了，大事还未了结。”
轩辕顼彧不语。
相思道：“你们去吧，不要误了大事。”顿了顿，“我没事。”
“相思，昨夜就差一点，此刻我……”轩辕顼彧忍住了话，只道，“好在你没事。”
“哟？相思活着，难道没人准备谢谢我？”叱野开口。
轩辕顼彧看去，朝叱野微微欠身，道：“阁下就是在妙手堂出现的男子？昨夜情势危急，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叱野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说：“谢？拿什么来谢？”
“放肆！这是天命国武舜帝，你……”索昌隆呵斥。
轩辕顼彧打断索昌隆，朝叱野道：“阁下想要怎么谢？”
“赏我黄金万两，可以的话也封我做个什么一等公，再划两座城给我管，我看青城和稻城就不错……”
“放肆！”索昌隆闻言就要抽出软鞭。
相思忙道：“你们别听他胡说！我跟他谈谈就是。”又瞪着叱野，“你跟我来！”
叱野懒洋洋站起身，两手插在腰带上，朝轩辕顼彧狡黠一笑，跟着相思绕到梨花树林后面。
“你来做什么？”
叱野一听，登时板着脸道：“你不想见我？辣块妈妈，老子想见你倒成了老子错了？”说罢扭头就走。
相思也知自己说错话，拉住叱野，“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叱野手腕一转，反手一拉，相思便被他抱在了怀里，叱野这才柔声道：“我跟你说，给你写了这么多信，写啊写啊，写的我手都酸了，等啊等啊，等得我肠子都直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
“不是说好山花节……还要去见幺妹和佐伊……”相思低声道。
“等不及了……媳妇，我本想过几日再来接你，碰巧在伐北侯那里听到消息，他们要来梨庄。我便跟来瞧瞧，谁知道娘皮的，险些被他们害了我媳妇！”
相思问道：“她们是谁？”
叱野道：“浑夕伐北侯安氏养的隐卫。她们为什么要来梨庄我就不知道了，小皇帝肯定有法子查清楚。”
“那你帮了我们，浑夕王会不会……”
“担心我？”叱野笑，“昨夜碍于小皇帝我不好说，如今便实话告诉你。她们的行动并非是我义父吩咐的，我义父不屑用暗杀手段除掉轩辕顼彧。”
相思沉思。
叱野佯装叹气，“你不信也无妨。”
“我信。”相思道，“浑夕王的性子敢作敢当，顶天立地，必不屑于此，更何况她们多次对我暗下杀手想以此分散顼彧的注意力，可见对我们的关系十分了解。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人中一定有隐藏在顼彧身边的细作。”顿了顿，“如此说来……伐北侯和西陵氏一定是有勾结了。”
“好聪明的媳妇！”叱野赞道，凑过来亲了一下相思的脸。
相思瞪他一眼却不责骂。
“此番救你及时，算不算大功告成？”叱野笑问。
相思不回答，也没有如往日那样生气，反倒两只手捧住叱野的脸，打量着他。
多日不见，他的鼻梁、脸颊线条比原本刚硬了几分，褪去了少年的几分稚气，却略显得太硬朗了些，但他眉眼间透着不羁、放纵、霸气、张狂，竟还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傲气，竟然叫人觉得他就该如此。
什么都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
“在招摇，你可都好？”
叱野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百里苍那死老头子把我赶到招摇城住了大半年，我和招摇苗人混在一起，吃喝玩乐，偶尔赌一把、醉一场，哼唧就是一个老头输给我的。”
相思笑而不语。
叱野又道，“你好吗？”却自问自答，“想来也不好！潼耳关放走了门巴，西陵中天不会轻易放过小皇帝，有什么对策没有？”
相思一惊，“你怎么……”
“我义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老女人逼着我跟在她身边从政，我对如今九州四国的事情还算略知一二。何况此事事关中容、天命两大国，想不知道也难。”
相思道：“午饭后我们就要返回青城，到时会如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你还要跟他回去？”
相思奇怪，“不然呢？”
叱野有几分生气，“且不说你爹刚死，他多次害得你险些送命，你还要去？此番去青城，除非有法子稳住西陵世家，否则小皇帝不但保不住皇位，小命都是问题！”
“叱野。”相思蹙眉，“你听到的，我对爹爹发誓了，今生都与顼彧不离不弃。”
叱野叽叽咕咕骂了一句什么。
相思生气，更多的是委屈和担忧，如今形势万分危急，叱野的身份不便且不说，如他所说，此番回到青城生死难料，自己必然回去，叱野只怕也会相随。昨夜已害他险些为自己叛国，怎么能再连累他？
相随甩开他，发狠说道：“你走吧。如今你是浑夕，我是天命，且我爹爹死在浑夕人手里，你我……你我……”
“你说什么？”叱野没想到相思会这样说，显得很惊诧。
相思转头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看向别处，道：“国仇家恨，今日不会有人为难你，今日之后，你我形同陌路！”
“你说什么？”叱野又问了一遍。
“你我形同陌路！”相思朝他喊。
叱野一把捏住相思的手腕，发狠道：“梨相思，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需要你！我说我恨你！我说今日之后我们就是仇人！你听懂了吗？听懂了吗？”相思瞪着眼睛一口气说完。
叱野面不改色，但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捏着相思感觉手腕几乎要断了，他从没有这样粗鲁地对待过相思。他却还在用力，放佛心里无数的愤怒都化作了手上的力道。
气氛一触即发，叱野突然被轩辕顼彧推开，轩辕顼彧道：“请烈王自重！”
叱野往后踉跄几步，堪堪站稳后，怔怔看着相思。
轩辕顼彧道：“昨夜之事多谢烈王，但此事是我天命国事，此地是我天命稻城，此人是我姣梨郡主，烈王还是三思的好。听镇国大将军说上一次多亏了烈王的帮忙才救得高辛王子，烈王如若还肯交个朋友，朕已命人备了好马盘缠，恭送烈王上路。”
叱野还想说，相思扭头，“走。”
叱野满腔的热情皆化作云烟，散了就像不曾出现过，他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几朵映山红，重重砸在了地上，“懂了。既如此，本王告辞！”转身便走。
相思忍不住去看他的背影，他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凌乱而显得张扬，隐约看得见他左耳上已戴了浑夕人象征的耳环，随着他往外走，足靴上坠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啪嗒。
相思几乎已经听见自己的眼泪滴落的声音，却一动不动看着他，最后留恋着这份已经逝去的感情。
“相思你……”轩辕顼彧侧头时才看见相思已流泪，不禁一震，“原来，他就是给你送信的人。”
相思惨淡一笑，什么也不再说。
轩辕顼彧蹙眉，“你可知他是谁？他叫百里曌，是浑夕王百里苍的义子，如果不出意外，他就是将来的浑夕王！你曾经要昌隆替你打听他和高辛瀚的消息，昌隆已经打听清楚了，你要听吗？”
相思不语。
轩辕顼彧道：“就在你从浑夕回来的那一月，浑夕王昭告天下，百里曌为浑夕王义子，封烈王，划招摇城为封地。那时候我们忙于计划对付西陵中天，我没有向你提起此事，再来也觉得与你无关。我不知道他是哪里冒出来的，但是他是浑夕的藩王！他有‘百里’为姓氏，相思，你心里究竟清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见相思依旧不说话，轩辕顼彧又是急又是气，便道：“我知道，你们初识时他什么也不是，可如今不同了。三个月前他混到了招摇城百姓中，做铁匠，一做就是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他积聚了很多东西，他在招摇城，乃至浑夕都有人脉，也很了解浑夕的国情，如师父所言，要想真的为国为民，只有置身其中方才窥得其理。昌隆还打听到，他打造兵器不逊于浑夕王百里苍，我看他昨夜武功也不差……相思，他是百里曌。”
“原来，是他啊。”相思吐出一句话。
轩辕顼彧心一紧，“相思，你……”
“我没事。”相思扯了扯嘴角，“既然他是百里曌，我知道怎么对待他，别担心。顼彧，我们速速回青城吧，还有很多事、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原来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她如今用力推开他，只不过是早一点做该做的事而已。但相思很清楚，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自己，她推开他的那一刻，多希望，多希望叱野没有走，多希望他抱着她，告诉她：我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天命浑夕，我不在乎九州，不在乎世人。我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开。
但理智却告诉相思，他走了，正好。
“好。”轩辕顼彧道，“我们一起回去，面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