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五回(1 / 1)
【人间自是有情痴】
叱野也不知自己怎么将口中的布团拿出来的,他吊在房梁上,一悠一悠,见到相思进屋,灿烂一笑。
相思知道,方才在外面的话,除去云木珊低声交代的关于情人蛊的话,其余都被叱野听了去,有些不知所措,便仰着头看他,不说话。
“这老女人总算走了,好媳妇,快放我下去。”叱野继续摇来晃去。
相思不说话。
“媳妇,我的蛊究竟是不是解了?那老女人怎么对付你了?”
相思依旧不说话。
“辣块妈妈!老女人给我下蛊,肯定是担心我造反当浑夕王!老子稀罕做狗屁浑夕王吗?”一边骂,叱野还不忘啐了一口。
相思看他虽然粗鲁,但心思却一点不差,生怕他误会了云木珊,便道:“是云姑姑救了你,就算之前下蛊的人是她,可那也是……也是事出有因,功过相抵,你也不该咒骂长辈。”
叱野又道:“果真是她!这个死女人……”叱野低声咒骂了一番,见相思不说话,“罢罢罢,老子不和她计较!媳妇,你快放我下去,既然蛊毒解了,这里只有我们,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相思脸一红,瞪着叱野说:“是云姑姑大功告成,你和她……”顿住了,不敢背后议论长辈,便道,“总之不是我!”
叱野在房梁上晃啊晃,继续说:“媳妇媳妇,先放我下去,我腿都麻了!”
“你先回答我。”
“你放我下去再问,我一定回答。”
“你当我傻吗?放你下来,你一定要‘大功告成’,我、偏、不、放!”相思叉着腰笑,说完一转身坐在榻上。
叱野的诡计被识破,悻悻道:“老子虎落平阳被……被狗欺,媳妇欺负我也就算了,连死老头和老女人也都欺负我……辣块妈妈!”
“我看你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相思说完就大笑,笑了一会儿突然肃容问:“你骂谁是狗?”
叱野嘿嘿一笑。
相思瞪了他一眼,也不和他计较,问:“你究竟是谁?我凡事都没有瞒你,你还要瞒我?”
叱野摇啊摇,“我?我叱野啊,你梨相思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好夫君!”
“你少跟我耍嘴皮子!不说实话,我……我叫呜噜咬你,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它的牙硬!”相思道。
呜噜一听,登时来了精神,站起来摇头摆尾,盯着叱野两眼发光,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叱野看一眼呜噜,道:“这可……开不得玩笑……我一死,你不成了寡妇?”
“你再不正经,我可走了!”
叱野连连喊:“好好好别走!我义父是百里苍,我是个孤儿,就是这样。”
“那你师父呢?”相思回头问。
“就是我义父。从小到大我几句真话几句假话,说惯了。”
“你对我一向是几句假话几句真话?那你……”相思停住了,想问“那你在皇陵说喜欢我是真是假”,却问不出口。
“往后对你只讲真话。”叱野道。
相思看他一眼,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走回去坐下,又问道:“你当真做了浑夕王的义子?”顿了顿,“那我怎么没有在四国听过你的名字?”
门外传来,“他的大名叫做百里曌。”
相思立即起身,浑夕王百里苍走了进来,手里依旧提了两罐酒,放下酒,道:“臭小子,不就是个名字,做什么不肯说?”
“老子不是不肯说,你也说了,一个名字,叫什么都一样。”
相思却知道,不一样。
如同轩辕顼彧,有了轩辕这个姓氏,他的一生都和别人不一样了;如同自己和昌隆,有了涂山世家梨氏、赤水世家索氏这些靠山,他们也不一样了;如同高辛檀、高辛澹、高辛瀚,有了高辛这个姓氏,谁要得罪他们之前,都必须考虑到中容国。
如果叱野只叫做叱野,那他只是寻常人,可如果他叫做百里曌,他代表的就是浑夕百里氏,往后,也许代表的甚至是整个浑夕!
怎么会一样呢……
相思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一日在妙手堂,昌隆要对顼彧下跪叩拜,因为索昌隆很清醒,他知道,当顼彧的名字被冠以“轩辕”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没有兄弟,只有君臣。
叱野看着相思蹙眉沉思,满面哀愁,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即说:“不管我是谁,百里曌也好,叱野也好,小杂种也好,小魔头也好,你都是我媳妇!我是百里曌,你就是百里曌的媳妇;我是叱野,你就是叱野的媳妇;我是小杂种,你就是……”
相思满腹愁思都被他逗笑,“谁要跟你做小杂种的媳妇?”
百里苍也豪气地大笑,喝了一大口酒,“你小子越来越像我年轻的时候了!”
“少占我白便宜!谁像你?”叱野没好气地回嘴。
相思见百里苍也不生气,便知这是他们相处的方式,坐下,朝百里苍道,“浑夕王,今次叱野死里逃生回来,你是要准备让他做回百里曌吗?”
“不愧是梨潇飒的女儿啊!”百里苍笑,“这小子稀罕吗?当年我给他取名叫做百里曌,日月当空,这个曌字乃是‘浩大明亮’之意。当日我盼他能做百里曌,如今也是,不过他好像更愿意做叱野。”
闻言,相思不禁有几分感叹,“不瞒浑夕王,小女与轩辕顼彧情如兄妹,我曾听过明尧帝、师父、爹爹教导顼彧。他们皆是要顼彧以大局为重、国事为重,万事不论自己的意愿,而是要为国为民。今日一听,不想浑夕王身为帝王,竟然万事随心,倒和……明尧皇后有几分相像。晚辈佩服。”
“死老头,我媳妇拐着弯骂你是昏君!好媳妇!当真是好媳妇!”叱野大笑。
“哼,轩辕少渊是明君,绵亘也是仁君,你夸本王和他们不同,岂非是说我是昏君暴君?”百里苍佯装生气,一瞪眼。
“不是不是,晚辈绝不是这个意思!”相思急忙解释,“晚辈的意思是,明尧帝、师父、爹爹几人,包括如今的顼彧,他们不若浑夕王性情,凡事终归不能随心去做。虽是明君仁君,可自己却千般万般委屈自己,的确叫人钦佩!可要是要我选,晚辈还是要像浑夕王一般,事事随心,一生都自在逍遥。”
百里苍本就是逗逗相思,可听这小丫头见解独到,不禁心生赞赏,这时笑着说:“老子也不是事事随心。单单上头的小魔头的这一件事就不叫老子随心。”
几个人相视一眼,都一起大笑。
第二日一早,相思醒来见叱野还裹着毯子在地上睡得极香,却不见浑夕王,便偷偷出屋去了。
走出屋子这才瞧见冰雪融化后,相思楼外是一片菜地。而浑夕王正扛着锄头在锄地,动作熟练,十分利索。
相思忙提了一桶水去帮忙。
百里苍见到相思帮忙,一边锄地一边说:“你的白老虎倒是少见,跑到林子里八成是追山鸡去了。”
“浑夕王好眼光,这是中容国草甘岭上的白虎,我和顼彧年幼时去中容狩猎时寻回来的,它叫呜噜,我只需吹个口哨,它就能找回来。”
百里苍赞道:“好畜生!”
相思侧头瞧见百里苍头顶草帽,卷着裤腿,手里握着锄头,脚上全是污泥,嘴里非但不像明尧帝、白羽帝、师父一般出口成章,反倒和叱野一样,骂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简直觉得神奇!
“盯着我瞧什么?”百里苍专心锄地,顺嘴问。
“小女十分佩服浑夕王。”这句话十分真心,百里苍听了倒是很受用。
“要这么多人佩服做什么?我不想做明君仁君,当年不过是不忍心百姓受苦、兄弟无依,这才登基,若非如此,老子早就扛着锄头躲起来去锄地了!”
相思笑,“浑夕王早年便有这番心思,早已经是明君仁君。”
“绵亘的腿好了吗?”百里苍突然问起。
提到绵亘,相思哀愁摇头,“师父总说‘天下医者不自医’,不肯服药,如今眼睛也不大好,此事实在……”
“哈哈哈……他倒还是和当年一样!”百里苍大笑,“你爹还到处杀人?”
“不了,这些年,爹常常入宫去教导顼彧,所以我也跟着常去。”
百里苍又笑,“轩辕少渊呢?”他脸上的笑却有几分勉强。
相思听他直呼这几人姓名,料定他们关系不一般,便回:“浑夕王不知,明尧帝……已驾崩。如今天命皇帝是顼彧。”
“他,死了啊……”百里苍自言自语,“老子在山里住久了,竟然……不知道!死了好,比老子死得早……”看向相思,张了嘴,却没有问。
相思猜到他要问谁,见他踌躇,便道:“明尧皇后早明尧帝半日驾崩,二人一同葬入皇陵了。”
百里苍手一颤,又继续锄地。
相思见他神情悲伤,不忍再说什么,便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好一会儿,百里苍突然问:“她……怎么死的?”
相思摇头,“晚辈那时候在北狄,连明尧帝后入陵也未曾赶得及拜一拜,并不知其中过节。”
“死了。”百里苍站直了身子,不再锄地,脸上似笑非笑,神情十分古怪,“死了……都死了……”
相思安慰道:“浑夕王节哀。明尧帝后生前恩爱,死后也能长相守,生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谁知百里苍登时大怒,盯着相思说:“哼!生前恩爱?轩辕少渊说他会照顾她、保护她一辈子,结果呢?”
相思骇得一跳,这时候才明白,难道浑夕王他……
百里苍气得在菜地里走来走去,相思站了一会儿,想了很多,最后只微微行礼,“晚辈告退了。”
转身走到相思楼门边时,相思却听见百里苍用雄浑粗狂的声音唱起了歌。
哦依啰哟——
迎春花儿开
迎春花儿开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哎啰——
红的好像啰——
红的好像燃烧的火!
红的好像赤诚的心!
美啰丽的姑娘呀!
手挽上手儿来啰——
迎春花开
迎春花开哟——
吊脚楼上难忘情啰——
拿走我的心——
恩恩爱爱不绝情!
嘿啰!
拿走我的心哎——
恩恩爱爱不绝情啰——
久闻浑夕国民风淳朴,这里的男子时常对心爱女子唱歌求爱,今日一闻,相思才知道,这一首歌谣中包含了多少爱意。
百里苍身为浑夕王,唱山歌却也一点不差,他的声音时而雄浑狂放,充满了男子的阳刚之气;时而低沉婉转,如同他正在轻声对心上人说着情话。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柔、缓慢,所有豪气、粗旷都渐渐消失,最终化作一波碧水,流淌着一曲小调,他则借由小曲,向自己心爱的姑娘诉说心中爱意,求得她答允。
相思只听百里苍反反复复唱着“迎春花儿开
,迎春花儿开啰”,声音里却满是悲伤、无助和苦痛。
迎春花要开了,春天来了,他为何还这般悲伤?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见到百里苍锄地的动作不减,乍看背影并无什么不妥。可他那一句句的“迎春花儿开,拿走我的心,恩恩爱爱不绝情”却唱的相思几乎落泪。
再不敢停留,相思迅速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