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较量(1 / 1)
天微微亮,林嬷嬷红着双眼敲响了梅如画的门:“如画,卯时了,该起床了。”
林嬷嬷到底是经历过事的人,她一如往常一般平和地叫起梅如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如画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也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去的事便叫它过去吧,以后莫生事端就好。
林嬷嬷叫了两声也没个回应,心中就不安起来,如画不是多懒赖床的人,林嬷嬷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梅如画,悬起的心才稍稍放下,勉强笑道:“如画,大早上的画什么呢,该梳洗了,一会儿开早礼了。”
梅如画不回应,默默地抬起头问道:“林姨,我的画功如何?”
“如画自幼研习丹青,技艺纯熟,林姨还真没见过谁比你画的好呢。”林嬷嬷摸不清梅如画的意图,只觉得她声音悲戚,不同往日的无喜无悲。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画不出自己的模样来,为什么?”梅如画拿出一箱子卷轴:“你瞧瞧,为什么我画的都不是我自己。”
林嬷嬷翻开一看,花卷里是各种仕女图,或坐或卧,忽喜忽嗔,有的在梅如画的阁楼上,有的在傅家的御花园里,有的在正堂的大厅上,分明是梅如画的日常生活,可画中的女子却不是梅如画,或许外人分辨不出来,可林嬷嬷怎不知那一颦一笑皆是昔日方云书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我画出的自己都逃不开娘的影子,为什么?”梅如画从来不曾如此激动过,林嬷嬷也吓了一跳。
好一会儿才平复,安慰道:“好孩子,皆是因为你描摹多了你娘的画像,所以……”
“不是,我看我自己的时候更多,为什么我画不出自己来。”
“如画……”
叶络儿默默地站在最末的位置,不知道梅如画会怎么面对她,心里一烦乱就觉得时间特别难熬,等了许久梅如画也不出来。
“你左顾右盼地急个什么劲儿,在夫人面前也这么抓乖卖俏的,赶明儿老爷回来了还不定怎么霸占着呢。”早有人见不惯,阴阳怪气道。
叶络儿只得敛了焦急的神色,也不敢答言,只突然想到自己还是傅家的姨奶奶呢,而梅如画是傅家的夫人,怎么就摆不正这个位置呢。
“姨奶奶们回吧,夫人今日身体欠安,早礼就散了吧,哪日再开再另行知会。”一个老嬷嬷出来吩咐道。
“哎呀,夫人这是怎么了,往常小病小痛的也都撑着来尽礼,今日不来必是病得重了吧,我们去看看吧,炖个汤,熬盏药也算是尽到心了。”
“罢了,这会子必是在休息的,现在去瞧,夫人不说什么,也得被林嬷嬷撂脸子,我看还是缓缓吧。”
……
众人议论纷纷,叶络儿却深知,梅如画并非病了,怕是心病吧,想着亦是坐立不安。
众人议论了片刻也都散去了,叶络儿在门口转悠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面担心被林嬷嬷撞见,一面有恐梅如画不肯见她。
梅如画的丫头见了叶络儿虽知此刻去见梅如画不妥,却也没敢冲撞叶络儿,好在林嬷嬷不知去哪儿了,叶络儿得以顺利地进了梅如画的阁楼。
梅如画下笔焦躁,不知在画什么,略下几笔又恼怒地连画纸一起撕掉,脚下已是一堆废纸了。
“如画。”叶络儿冲了过去,抓住梅如画拿着画笔的手,明明知道她心里难受,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梅如画清冷的目光呆呆地看着她,无比幽怨:“络儿,为什么我画不出我自己,为什么。”
“如画……”叶络儿不知如何回答,如何安慰,只将梅如画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叶络儿捡起梅如画扔下的那些画作,一张张地抚平了,细看之下心中也明了了,随即笑言道:“如画画功娴熟,自然能画好的。”
“不,我画不好,我怎么画都不是我自己。”梅如画看见叶络儿心里也稍稍平静了点。
叶络儿每副画都细细斟酌了一遍笑道:“还是林嬷嬷说得对,你跟太夫人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眼睛和气度,太夫人眉眼温柔亲切,如画的眼神就清冷了些,太夫人身形灵动,如画姿态端庄,正是这般诧异,如画如此聪慧,有什么画不来的。”
如画迷茫地看了叶络儿一眼。
叶络儿冲她一笑,露出贝壳般的牙齿:“你能画好的。”一面说一面帮她铺了宣纸,研了墨。
梅如画提了笔,手依旧微微发抖,好不如意落了笔却又无从下手,墨迹浸染了一片,梅如画无奈地放下笔。
叶络儿也不好再强迫她,便拉着她的手坐下:“若画不好就先别画了,你不知道我这一天没见你有多心焦。”
梅如画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面上却丝毫不露半分喜色,只淡淡道:“有什么可心焦的,难不成我还能飞了。”
“可不就怕你飞了。”叶络儿见梅如画情绪缓和了,心里也就安稳了:“你是一只小鸟,虽然关在笼子里,总有一天会飞出去的。”
“我哪里是笼中鸟,分明是画中鸟,既飞不出去,也不想飞。”梅如画轻叹道。
叶络儿心中明白,梅如画不是不想飞,只是因为不能飞,索性不去想罢了,自己说话不委婉,一语道破了她想隐藏的心思,已是不善良了。此刻见勾出了梅如画的伤心事,连忙岔开话题道:“如画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时是什么光景么?”
梅如画想了想道:“是你刚过门的那天,我给你掀盖头的时候。”
“不是不是,那是我第一次见大夫人的时候,不是见如画的时候。”叶络儿摇摇头。
梅如画不解地看着她。
“大夫人是大夫人,是一个传说中的样子,可不是如画本来的面目。”叶络儿笑道:“第一次见如画是在一个下雨的天气,你站在高高的阁楼上,隔着层层叠叠的雨幕,如同清澈脱俗的仙子一般,婉转的歌喉唱着绵绵的曲调如同天籁,就像那场雨一般叫人看不分明,却有涤净心扉。”、
梅如画听罢有些发愣,不知是在想象叶络儿口中的自己,还是在质疑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叶络儿也不在言语,由着她细细回味了片刻,梅如画沉默了许久,说了句叶络儿没想道的话:“你回去吧,林嬷嬷不时地来转悠,别叫她看见你了。”
叶络儿闻言有些闷闷地,但也不想为难了梅如画,只得傻傻地点头告辞了。
“诶。”梅如画忽地又叫住了她:“晚上来我画楼,我有话对你说。”
叶络儿欣喜地点点头,转身的步调都轻盈了。
叶络儿几乎的跳着离开的,谁知乐极生悲,还没出院门就撞到了一个人,那肃杀的气氛,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林嬷嬷狠狠地盯着她:“你跟我来。”
叶络儿惊恐地摇着头往后退,直到退到墙边。
“就这么点儿出息也敢招惹如画。”林嬷嬷鄙夷道:“难不成我傻到在傅家大院里杀了你不成?”
叶络儿依旧是不肯动一步,林嬷嬷碍于主仆之礼也不好强拉她,见四下无人方说道:“十二姨奶奶,以后别去找夫人了,夫人从小长在这深宅大院,心思单纯,对人都很真,你不要去诱骗她。”
叶络儿闻言也怒了,又不敢十分表露出来:“我对夫人也很真诚,何谈诱骗。”
林嬷嬷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神不知是恨意还是厌恶,看得叶络儿心里直发毛,林嬷嬷最终敛去了那可怕的眼神,半是妥协半是无奈道:“即便你是真诚,也别再缠着如画了,算我求你,放过如画,也放过你自己。”
叶络儿不明所以,林嬷嬷的眼神突然又狠厉起来:“你可知如画为何自幼失去双亲?”
叶络儿茫然地摇摇头,梅如画都不知道的事情,自己又如何得知。
林嬷嬷恨然道:“皆因如画的母亲没有天理人伦,不顾纲常爱上了一个女子,可乱世江湖她们谁也护不了谁,以致年纪轻轻命丧囹圄,只留下如画一人孤苦无依,我不能再叫如画重蹈覆辙,如画的母亲如此厉害之人,既有一身好功夫,又有显赫的家世,尚且不能幸免,而今如画自身寄人篱下,无任何招架之力,你若给她惹来祸事,你能担着?”
叶络儿被这番话着实惊着了,原来梅如画背后有这么个离奇的故事。
“我知道你没有害如画的心思,可你现在的做法就是在害如画,你跟如画都是傅家的妻妾,面子上的礼节尽到了就罢,不要走的太近,会生出闲话来的。”林嬷嬷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心有善念,奈何太傻,所以才将这些告诉你,你不会告诉如画的,如画知道了除了伤心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的,以后该怎么做好好掂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