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四十九回:云胡不喜(1 / 1)
玉珂抵达上郡后一日,项逍来了。
项逍进了营帐,看到别韵睡在毯子上,微微一笑,“恭喜。”
玉珂道:“我险些就死了,只怕没什么可贺喜的。”
项逍微微愣了愣,说道:“我去了一趟大汉。”
玉珂想了想说,“你解释什么?”
项逍一愣,说道:“没什么。”又说,“你找我不会是为了别韵罢?”
“是。”
项逍道:“我不喜欢孩子,尤其小孩子。”
“你既然猜到了,也来了,又推脱什么?”
项逍泰然坐下,倒了杯奶茶说:“你留着她在身边,就不会做傻事。我带走她,只怕你打算一去不返。”
玉珂笑着说:“何以见得?”
“七国之势浩大,文帝虽派了周亚夫前来,可周亚夫已不是当日的常胜将军了,加之大汉兵力不足、国库空虚,算上贺兰丰意等人,只怕两边最多做到势均力敌。你以为贺兰丰意还有多少胜算?”
玉珂耸耸肩:“我不知道。”
“所以你宁可和他一起死。”
玉珂心里暗赞项逍的心智,脸上却笑着说:“他不会死,我也不会。只是我如今不信军臣,交给你照顾别韵……我能安心。”
项逍起身,玉珂急急说:“你不肯吗?”
项逍走到门边,半晌后缓缓回头看玉珂,他神情凝重,脸上带着一股深深的思索和探寻,彷佛他想看清一切。
玉珂,你可知道,这条路走上了就没有回头路了。你确定你要?
玉珂平静的回视,眼角透出笑意。
项逍想问——值得吗?更想问——若是军臣和贺兰丰意必有一死,你要如何抉择?还想问——如果我放下我过去的所有骄傲,问你愿不愿跟我走,远离是非,你可愿?
可他问不出口。
许久,项逍说道:“明日傍晚我来接她。”说罢就要出门。
“逍。”
项逍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玉珂的声音柔和温暖,与两人第一次相遇时全不同,没有了犀利的语气,只剩浓浓的关怀和一股自然的笑意。
“逍,花常开、人常在,此生知己,永不相负。”
项逍没有回答,拂衣而去。
项逍走后,玉珂回屋躺在毯子上休息。——后日就要攻城了。
想到这里,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熟睡的别韵。别韵,你可会怨阿妈?可会恨我和丰意丢下你?
玉珂泪眼朦胧,轻抚着别韵的脸颊,低声嘟哝:“我要你做一个坚强的人,坚强到世人都觉得你撑不下去,你却依旧昂首向前。别韵……你可做得到?”
那小人儿的脸渐渐模糊,贺兰丰意的脸渐渐清晰……
玉珂突然起身,用毯子裹住别韵,抱着孩子出了营帐。
贺兰丰意拿着酒缸坐在窗边,喝一口酒,看一眼月色。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贺兰丰意念完,看夜色已深,凝视着一轮弯月,默默喝完酒。
想着早些睡罢,提着酒缸要走,一转头却看见背后有人,先是一惊,后看清是谁,视若无睹拿着酒缸放在了桌案上。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贺兰丰意坐下。
帛惜舞走过来,说道:“你不也没睡?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回屋躺着。”
帛惜舞道:“丰意。”
贺兰丰意道:“公主,有话就说,说完就走,我要睡了。”说罢起身要走。
帛惜舞突然说:“你等等。”
贺兰丰意本就心烦,加之对她还有些防备,回头道:“你这女人究竟是……”谁知一看帛惜舞身上□□,忙的移开视线说,“你这是做什么?”
“在楼兰你就知道我喜欢你,是不是?丰意,既然知晓,你还问我做什么?”帛惜舞往前走欲拉贺兰丰意。
贺兰丰意往后退,说道:“穿上衣服,出去。”
“丰意!”帛惜舞突然扑上来一把抱住贺兰丰意的腰背,“丰意,后日你们就要打仗了,匈奴势大,我很怕,怕你会……”
“我死不死由天,谁说了也不算,你无需自寻烦恼。”贺兰丰意推她。
帛惜舞却死死抱住他,固执地说道:“你再推我我就大喊!”
贺兰丰意无奈,道:“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你看着我。”
贺兰丰意看向帛惜舞,说道:“看了,可以走了?”
帛惜舞突然扶住贺兰丰意的脸就吻上来,贺兰丰意猝不及防被她吻住,待回过神伸手推她。
可帛惜舞一边吻他一边用手不停抚摸贺兰丰意的背,用一种挑衅引诱的动作撩拨贺兰丰意。
“就一夜。求求你……丰意……我不愿往后后悔……”帛惜舞嘟哝着,渐渐情动。
贺兰丰意不作回应愣在原地,眼前却晃过玉珂的脸,忽的觉得浑身滚烫。
帛惜舞感觉到他的反应,以为是自己打动了他,越发认真地吻他,“忘了淳于罢,我来陪你……”
贺兰丰意一把推开帛惜舞,力道之大,帛惜舞跌倒在地。
“出去!”贺兰丰意侧身,怒吼。
他生气不是为了帛惜舞勾引自己,而是他想起了玉珂,想起往日的快乐。如今两人天各一方,各自为营,后日战场上相见,当真是讽刺!
帛惜舞哭泣,“丰意,你不记得我了吗?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贺兰丰意拿起地上的衣衫罩住帛惜舞,说道:“你说什么疯话?回去睡觉!”
帛惜舞一把扯住贺兰丰意的衣袍,“丰意!在乌孙,我曾经和那些人一起欺负过你,你不记得了?我记得你!你的模样变了,可眼睛没变,眼睛里面的神色没变。我第一眼在奴隶拼斗场见到你时就认出你了。”
贺兰丰意闻言,微微一愣,很快却随意地说:“当年的事我忘了,也不在意。你不必为不存在的事自责,更无须道歉,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你气我那时候欺负你、羞辱你吗?”帛惜舞很固执。
贺兰丰意道:“除了我自己可以看不起我,其他人谁都不可以。所以我不怪你,现在你听懂了?”
帛惜舞道:“我不信!为什么?那你为何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好吗?”
“我眼里、心里只有玉珂一人。今天如此,明天如此,往后每一天都如此,我生也好,死也好,只喜欢她一人。”
帛惜舞听了,根本再没有勇气做什么,裹着衣服跑了。
贺兰丰意看她终于走了,扭头往床榻走,只觉得头痛欲裂,忽的又听见身后有声响,忍无可忍,转头骂道:“你这个女人真是不可理喻!你究竟……”
“哪个女人不可理喻?”玉珂眨眨眼问。
贺兰丰意一怔。
玉珂看了看左右,“深更半夜,你说谁?哪个女人?”
贺兰丰意没想到玉珂竟然来到上郡,冲过去一把抱住玉珂,“你!我说你!当然是你!”
玉珂狐疑,“我怎么不可理喻了?”
贺兰丰意答不出来。
玉珂道:“我知道你说谁。帛惜舞是个好姑娘。”
贺兰丰意正想解释,玉珂又说:“当一个女子放下她的骄傲和矜持来爱你,你就不该拒绝,那样伤她很深。”
“我不愿伤你。”贺兰丰意柔声说罢,见玉珂还要说,哼道:“不说她,你怎么来了?”
玉珂露出怀里的别韵,低声说:“我带她来看你。”
闻言,贺兰丰意心思一转,欣喜若狂,问道:“她,她是我的女儿是不是?玉珂,是不是?”
玉珂转了转眼珠,说道:“你把她当做你的女儿吗?”
贺兰丰意何等聪明,又问:“当真?她真的是我的女儿?可军臣怎么会也说……”又说,“糊涂了!好好!你说什么我就信!她竟然是……让我,让我看看她。”
玉珂将别韵轻轻送到贺兰丰意怀里,他却推脱,“我不抱。”
“为何?”
“我,我怕弄醒了她。”
玉珂笑起来,“打仗杀人都不怕,还怕抱孩子?”
贺兰丰意看了看别韵,凑近了亲了一下别韵的脸,“别韵是么……我的女儿?好……好……”
玉珂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又看别韵的一张小脸与他像极了,想到往后的日子不知如何,忍不住叹气。
贺兰丰意却接过孩子,将别韵放在桌案上,环住玉珂说:“既然不知明日后日如何,何不好好享受此刻?”
“对。你总是对的。”玉珂点头,靠进贺兰丰意怀里,“丰意,你不愿听,我却还是要说,这一次军臣会亲自出手。”
“我知道。”
“你不怕输吗?这一仗,输就是死。他很少出手,也很少输。”
“不怕。”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我,没有别韵,也不怕?”
贺兰丰意抬起玉珂的脸,看着她的眼眸,“我比较害怕赢。”顿了顿说道,“玉珂,我死了你无须怪他,同样的,我若是杀了他,也请你不要怪我。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决斗,是两个国家的生死之争。”
玉珂眼中泛着泪花,说道:“丰意……我不怕你死,不论你如何,我总是陪着你的……可我怕别韵长大后学会了叫阿爹,却找不到那个可以温柔应她的人。”
贺兰丰意猛地蹙眉,手紧紧捏着玉珂的手臂,力道很大。
玉珂只能叹气。
贺兰丰意松开她转身,从墙壁上取下那副弓箭,说道:“还认得吗?”
玉珂看了看,惊讶:“是拼斗时的那一副!”
这弓箭就是当日在孔雀城奴隶拼斗时,玉珂选了弓,贺兰丰意选了箭的那一对弓箭。
玉珂抚摸着弓身,感叹说:“那时我们面临生死,可心里却是畅快的。”
“此时也是。”贺兰丰意道,“玉珂,我一直留着它,只是想有一日能亲口告诉你,我永远都是你的箭,你往哪里拉弓,我就往哪里射。”
玉珂落泪。
贺兰丰意凑近了吻去她的眼泪,嘟哝道:“可恨时间太少,我陪你不够。”
玉珂吻住他的唇,“够了。”说着放下弓箭,伸手搂住贺兰丰意。
贺兰丰意抱住玉珂的腰,将她半抱了起来,压着她的腰,让她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两人纠缠在一起往床榻靠去。
两人停下后,玉珂靠着贺兰丰意,眼睛看着桌案上熟睡的别韵,感到无比心安、欢喜。
贺兰丰意哼着歌。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月亮弯弯,康定溜溜的城哟——
李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张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哟!月亮弯弯,看上溜溜的她哟——
刘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贺兰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哟!月亮弯弯,看上溜溜的她哟——世间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爱哟!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求哟!月亮弯弯,任你溜溜的求哟——
玉珂笑出来,道:“将来你可以唱给别韵听。”
“好。”贺兰丰意紧紧搂住玉珂。
玉珂看天色渐亮,说道:“丰意,答应我。明日军臣攻城,不管他使用什么手段,你都不会做傻事。”
“什么?”贺兰丰意装傻。
玉珂急急说:“你答应我!若是不答应,我立即走!”
“好,我答应。”
玉珂放心了,又靠回去,说道:“我小时候很想去大汉看看,可我只去过敦煌和长安。等没事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好不好?”
“好。”
玉珂又说,“你会怪我吗?”
贺兰丰意问:“什么?”
玉珂说:“不管我做错什么,你会不会怪我?”
“不会。”
玉珂点点头。
两人换好衣服,玉珂抱着别韵往外走,贺兰丰意不舍的跟出来。玉珂戴着项逍送来的银狼面具,一路上的人也认不出她来。
两人刚走到城门边,老乌和六儿见到贺兰丰意和一个女人站在一起,相视一笑。
玉珂道:“我走了。”
贺兰丰意点头,凑过去重重吻她。
拓跋宏、陆信等人见了都哦的叫起来,只有老乌和六儿不动。他们太清楚贺兰丰意的性子,只怕这个女人是……
贺兰丰意不理他们,继续看着玉珂说:“照顾好自己和别韵。”
玉珂点头。
周围守城的将士从没有见过贺兰丰意对哪一个女子如此温柔,更别提两人还卿卿我我,个个都看着。
玉珂生怕惹出事来,忙的拍了拍别韵,指着贺兰丰意说:“别韵,你瞧这是谁?”
别韵嘟着小嘴看,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朝贺兰丰意笑。
贺兰丰意笑了,摸了摸别韵的脸,看着玉珂说:“我真的知足了。”
“我也是。”玉珂凑上去又亲了一下贺兰丰意。
陆信喊起来:“贺奴!哪家的姑娘?”
六儿此时也跟着起哄:“做什么遮着脸?给我们瞧瞧!”
贺兰丰意想说,却生怕他们伤害玉珂,说道:“少废话!”说着就要扶玉珂上马。
玉珂明白贺兰丰意的心思,却觉得自己一直遮掩着这份感情,对贺兰丰意不公平,将来别韵长大了,又如何去面对她的身世?
玉珂取下面具。
众人大惊。
陆信指着玉珂说:“她她她……”
“她,不是,不是……”拓跋弘也愣了。
六儿和老乌相视一眼,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