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三章3(1 / 1)
晚上回卢塞恩。工作日随即到来,两天的欢愉湮没在忙碌与鸡毛蒜皮的琐碎中。回到家后,我便觉身体小恙,头昏昏沉沉,白日里也没有力气,阳光明媚时,会忽然头晕目眩,晚间睡眠也不好,三夜里失眠占了两夜。不出几天,原本的粉白红润便被青黄色的脸颊彻底取代,戴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虽嘴里不说,却也有些怕。
一天饭后,吃了一半,我忽然从椅子上挪身,跑到洗手间大吐特吐起来。戴蒙尾随而至,万千焦急,“怎么回事?是饭出了什么问题?”
我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最近吃饭时常轻微呕吐,不像今天这般剧烈。”
戴蒙二话不说,便去医院预约,明天便到医院就诊。我有些惧怕,便同意去检查。下午的时候,给苏太太打了个电话,自打一个月前给爸妈寄了冬衣回家后,许久未联系。思念成疾。人哪,是越长大越孤单,便也越顾恋亲情。
苏太太一下子便听出了我的嗓音不对,问道:“提提,你是生病了?”
我见瞒不过,实话说道:“有些小感冒,快好了,妈妈不要担心。”
“最好去医院看看,瑞士比不得中国,我听你阿姨说呀,在欧洲,可不能随便生病,一则花费金钱,二则消耗大量时间和精力;可要好好照料自己的身体。”
“妈,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凡事会细致,不会莽撞。”
“那便好;牧覃如何,想姥姥否?”
我赶忙换牧覃听电话,他热情地冲姥姥打招呼,嘴巴甜蜜,教导有方,“我想姥姥呀,姥姥,你什么时候来我家?”
“我马上就回去,妈妈说马上就回家去。”
他把电话转给我,立刻回身去跟一条刚领进家门的棕色泰迪犬玩耍,咯咯地笑着,我说:“没有什么事,只是挂念你跟爸爸,心情还好?身体也好?”
“都好,我们计划下周去海南岛,不知是人老了还是怎么,觉得今年大连尤其冷,这个冬天大概要在南方度过,兴许会去香港,你问问牧覃,要不要米老鼠呀?”
我问了他,结果当然是要,没有孩子不喜欢那只可爱的两条腿走路的老鼠,“过年的时候在家不在?我跟戴蒙要回去一趟。”
“别回来了,牧覃身体不好,坐长时间的飞机受不住,等恢复些再回来罢;而且,有可能我跟你爸去瑞士看你!”
“多煮些汤喝,鸭梨跟姜汤是最管用的。”她最后叮嘱着,晚上我果然熬了一锅姜汤,戴蒙刚进家门便皱起了眉头,四下里搜寻找到了祸害的源头,正要一倒了之,幸而我及时救下。
“这是救命的汤药,是中药!你干嘛给我倒掉?”
“气味真怪,”他显得诧异非常,“你们中国人为何总是喜欢怪味的汤呀水呀?”
“良药苦口利于病,正是这个道理,”看他一脸的迷茫,我接着说:“料你也不知道。”
“忠言逆耳利于行,这是下一句吧,”他抖抖眉毛,得意洋洋,“这就是告诉你,不要随便歧视外国人,我的中文水平还是不容小觑的。”
他又用了一个成语,我果真大吃一惊!
自打滑雪归来,牧覃的情绪忽然变得不稳定,时而焦躁,时而过于兴奋,本来晚上睡觉皆是在儿童房中,后来他又哭又闹,我只好搬到儿童房跟他一起睡。入夜,与戴蒙告别,深情一吻后,拿出故事书,给孩子讲故事,我小的时候苏太太给我讲侦探、讲推理,于是长大了,便过分喜爱逻辑推理,就此养成了爱思考的习惯,所以在此方面,苏太太的教育是相当成功,我模仿着,所以给牧覃的故事皆是需要动脑筋的,并非王子公主的天真童话。
通常,讲到第三个故事时,小男孩的眼睛啪嗒闭上,接着扯起轻微的鼾声。我去洗澡,换上睡衣,在他身侧轻轻地躺下,拿双臂环绕着他,轻声哼着儿歌。孩子,当真是上帝的赐予,时常,静静地看着牧覃开心地玩耍,我就能坠下幸福的眼泪,我坚强,却不是个坚强的母亲。
第二日,戴蒙索性不去工作室,恰好圣诞节后是淡季,他更加有理由陪我去医院。检查结果,唬人一跳,是一种不常见的呼吸道传染病,急急地办了入院手续,戴蒙把我安置好后立即带牧覃去检查,既然是呼吸道传染病,跟我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孩子怕会抵抗不了病毒的入侵。果然,检查结果显示,牧覃体内也有相同的病毒。他本身子弱,这等凶狠的病毒在那具弱小的身体里潜伏了许久,我担心,若是发作,便是暴风雨,恐怕我的牧覃难以招架。
住院的第二天,我开始发高烧,下午,牧覃突然呕吐,晚间也烧起来,因为尚是三岁的小孩子,他得到了最全面的照顾,使我对欧洲医疗服务有所改观,同时心怀感激。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早起,我到儿童病房里看他,昨日面色红润的小男孩,好似被抽去大部分血液一般,一张小脸惨白的、蜡黄色,眼皮正疲倦地耷拉着,不知睡着了,还是在养精神,我隔着玻璃伸出手,摸摸他脸蛋儿的那块玻璃,正欲坠泪,戴蒙恰好赶到,硬把我扶进病房老实躺下,一边安慰说:“牧覃有他爸爸和专业护士的照顾,你就不要担心了;养好自己的身子重要。”
因为昨日腹泻严重,早晨胃口极好,把戴蒙送的早餐吃个精光,对牧覃的担心深深埋在心里,不得显露半点在眉宇间。到了中午,再次起烧,烧得迷迷糊糊,呕吐,没有腹泻,大概早饭全被吸收干净。加大药物的用量,晚上,烧退了,筋骨也折磨得几近散架。
我瘫在床上,白天的大多数时候戴蒙是陪伴着我的,到了晚上,他会离开,精心照顾牧覃,不过是两三天的时间,他的面容变得惨不忍睹,憔悴,深深的倦意,和担心,化作那清秀脸上的沟沟壑壑,黄色青色。
有一天半夜三更,我不期然醒了,便下床,蹑手蹑脚地去儿童病房。隔着玻璃先看见戴蒙,他背对我坐着,专注地看着牧覃,两手捏着牧覃的小手,神态慈祥又悲恸。牧覃闭着眼,脸上挂着浅浅的泪痕,大约是刚呕吐过,剧烈的肠胃反应激起跌宕的泪水,偶尔一阵小声呜咽,也是无意识的。他比着前几天更加消瘦,眼骨突出,眉毛淡而浅,毫无生气。我的眼泪忽然地,簌簌地坠下来,一滴一滴打在病号服上,隔了半个钟头,站得头昏眼花,才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