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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第三章2-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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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掰指头算算,这是蜜月后第三天,真不敢相信,我同那位难缠的先生已经正式结为夫妻了。

结婚仪式并不隆重,我父母出席了,莫纳太太跟她二妹专程从瑞士赶过来,李希也从巴黎发回贺电,安娜在做月子,妊娠严重就没回来,曼如是天使模样的伴娘,桥跟宋玉的到来才使众人勉勉强强凑够一桌子。

我们并不打算宴请其他人,觉得没必要,况且,两个人又疏于打理人情世故,交际圈子并不如想象的那般大。

我本来订了十张桌子,后来盘算来盘算去,删了一半,剩个五张,跟戴蒙趴在灯下列亲朋好友姓名时,发现根本凑不够五十人,删来删去,最终确定了一张包括新人在内的九人名单。

“正好凑够一桌,不错!”他倒看得开,我有些失落,经过诸般坎坷这份爱情才修得正果,不管是虚荣还是什么,我是十分愿意更多人见证幸福的。

戴蒙看出了我些微的沮丧,逗我说:“不如在报上登个启示;旧时候人家结婚,不都是在报纸上登:恭祝戴蒙莫纳迎娶苏提小姐,愿两位白头偕老、□□长存!”

我“噗嗤”笑了,拿眼睛斜乜他,眼眶里和笑靥里全是甜蜜。

莫纳太太在中国呆了一个星期后就回国了,那时我们的蜜月正要开始,晚上,她把我叫到旅馆,因为她二妹同行再住进我跟戴蒙的小公寓里甚是不便。

她让我给她泡一杯五花茶,自己则端端正正在正厅的沙发上落座,我蹲在地上,单膝跪着,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水,叫上一句:母亲。

她端着茶,细细品上一口,却没让我起身的意思,我觉到一丝威严,并不敢起身,也不问话。

莫纳夫人喝了半盏茶,将杯子还给我,慢悠悠站起身,我才要伸手去扶,她摆摆手,单手撑着身子起来,拿过随身的手袋,又重新坐下,我仍旧恭敬跪着,听候吩咐。

“sue,你过来。”

“是。”

一个鹿皮包着的五角星盒子,看得出年代久远,五角星的五个角的鹿皮破损不堪,露出磨得灰色的底儿,我立刻想到是家传的旧首饰,兴许是一个手镯,一串纯银的链子,或者一颗祖母绿,但我更希望可以是枚老戒指。

戴蒙先生送的婚戒太奢华了些,怕是以后也不常带,我又恐怕戴蒙觉得怠慢,如果莫纳太太送了个简单的银戒,倒可以在戴蒙的责难中抵挡一下子。

盒子打开了,“这不过是一套旧首饰,家传的,现在给你吧。”

原来竟是,手镯,项链和戒指一套,因为盒子太小而蟠曲在一起。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上了年纪的,也请你好好对待,我知道现下的年轻人最讨厌这些古旧的玩意儿,你如果不想时常戴着,收着也可以,但要收好,是戴蒙他父亲祖上传下的,中国货,现在也算是回归中国了。”

我忍住心里的喜悦,谢了她。

做少女时,时常想,如果我的婆婆在婚后送我一套不管廉价还是奢靡的首饰,该有多好!老人送的首饰,盛满了对年轻一代的希冀、佑护跟祝福。

现在我收到这么一套古旧的银饰,心情更是不必说。

“房子建得怎样了?”

“已经建好了,正在吹风,散散甲醛。”

“打算什么时候搬进去?”

“蜜月之后,计划是这样,还要看具体情况。”

莫纳太太沉吟一下,随后说:“原则上,我并不想让戴蒙在中国发展,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探讨过,他在瑞士会是一位出色的建筑设计师。”

我点点头,唯唯诺诺,“我明白您的意思,母亲。”

她抓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说:“你回去吧,我们下午便走,你跟戴蒙只管去度蜜月,不用去机场送。”

我答应着,心里知道她是极其希望临走见到戴蒙的,便也不明说,权当给婆婆一个惊喜。

果然在机场戴蒙挽着我出现时,她先是责备了我,后竟抹一把眼泪,戴蒙先生紧紧拥抱着母亲,深情一吻,我流着激动的泪水,心里阴险地藏着一丝妒忌。

3

蜜月后不久,按照中国人的习俗,要回娘家的。

戴蒙艰难地请了五天的假期,由于他所在的事务所正处成长期,正是需要员工拼命的时候,戴蒙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奖金并不多拿,我抱怨了几次,并不为钱,至少上司应该考虑到新婚多放几天假期嘛;这次更是小气,在戴蒙自动扣除下半年两个双休日后那位抠门的上司才悭吝地给他五天假期,我气不打一处来,扬言要投诉,戴蒙左劝右劝,总算没败坏了我见父母的兴致。

第二日早上我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餐叫戴蒙起床,他答应着好,翻了翻身,又打起呼噜来,我收拾好行李再去叫他,他起先还嗯两声,后来不管我多么用力推他,竟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我知道他劳累,只好自己先吃了早餐,瞧着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靠向十点,才不得不又一次喊他起床。

“对不起,”他半坐起身撸撸额头上的发,挤吧挤吧眼睛说:“这些天有点累,总睡不醒。”

“那就再睡一会儿。”我给他掖掖被子,拉着他的手,他听话地闭上眼。

确是繁忙的缘故,这几天我跟戴蒙先生细细想来,当真没有认真聊过天、看过彼此,现在忽然有了时间,我细细地瞧着他,眼睛深陷,眉骨下头的皮肤黯淡,黑眼圈严重,骨瘦如柴的模样。

我的脸一抖,鼻子酸酸的。

我的脑海中时刻盘旋着婆婆的话,“如果不是你,戴蒙在瑞士会是一位出色的建筑设计师”,我伸手摸摸戴蒙的大眼袋,心想,如果不是我,戴蒙一定不会这么劳累,轻轻松松就能过上富裕的日子,轻轻松松就能负责起这个家。

我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戴蒙睡到晌午才起身,精神恍惚,身子懒散,吃了少许鸡汤蘸烙馍,勉强打起精神,这才启程去大连。

苏太太见到我俩自是格外高兴,戴蒙两手分别搂住爸妈,我给拍照,透过镜头,我第一次看见苏太太如此不顾皱纹地豪爽地笑,她一定是由衷地欢欣。

“怎么晚上才到家?你妈以为你们中午到,天不亮就去农贸市场买菜张罗了一大桌子饭,可不是白欢喜一场!”

我还没说话,戴蒙先解释道:“对不起,妈,我睡懒觉耽误了时间,真是该打该打。”

苏太太亲昵挎着女婿的胳膊,笑骂着他贫嘴,“不过,晚饭我可是不大费周章做了,只好请你小俩口吃中午的剩饭!”

戴蒙冲我挤眉弄眼,我会意,两人一起点头哈腰齐声说:“只要是妈做的饭,都好吃!”

苏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出机场时,我偷偷跟那位先生嘀咕,“没看出来呀。”

他一脸疑惑,“到底怎么了?”

“真没看出来,”我郑重地点着头,“什么时候学地油腔滑调的?还是本色演出呀?”

“本色。”他倒不谦虚,竟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本来就很会讨长辈开心。”

我乜他一眼,没搭话。心里却泛起嘀咕,“还不是近朱者赤,结婚前何曾见他幽长辈一默,他可从来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晚辈。”

苏太太果然用心,上午的菜完完整整地剩在冰箱里,把30L的冰箱塞得严丝合缝,我跟戴蒙饱餐一顿,饥饿让他显得格外狼吞虎咽,苏太太的嘴巴算是闭不上了,要么在夸赞戴蒙,要么就是傻笑。

苏先生碰碰我的胳膊肘,眼皮挑向妈妈,说:“忽然发现你妈年轻了五岁。”

我赞同地点头,“何止是五岁?”

吃完晚饭,我去洗碗,戴蒙陪苏先生看球,苏先生是AC米兰的忠实球迷,戴蒙亦表示他偏爱AC米兰,不过他的话我可不信,里头多半夹杂着讨好的成分。

苏太太在我身边削哈密瓜。

“提提就是有福气,戴蒙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那得感谢开明的父母,能接受外国女婿。”

“做父母的不就是盼望着儿女能幸幸福福嘛,既然洋人能给你幸福,我们有什么好反对的;不过,你爸妈也算是有见识的人啦……”苏太太唠唠叨叨,更年期的女人,可以谅解。

客厅一隅传来两个成熟男人厚实的笑,我跟苏太太一个对视,两个人都不经意间地笑了。

苏太太切了一盘子哈密瓜端出去,又给我喂了一块最大的、蘸满白糖的,“谢谢妈!”

没过一会儿,她返回厨房,嘴巴里嚼着一片瓜的残缺的尸体,说:“前不久我从孤儿院拿到一封寄给你的信,从瑞士寄过来的,可能是你的亲生父母。”

她的话淡淡的,我听出一丝丝紧张,我粲然一笑,抚了抚她的臂膀,说:“等我刷完碗之后再看吧。”

“好吧,好吧。”苏太太看看我,走了,走得不远,转头不确定地又瞄了我一眼,终于慢慢踱出厨房,轻轻关上被烟熏得黄一片黑一片的玻璃门。

我看了看窗外倒挂的银钩子,埋头只是刷碗,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思绪来不及在脑海中驰骋。

晚上戴蒙洗澡的时候,我拆开苏太太刚拿给我的信。

泛黄的信封——

“很早之前寄到孤儿院,不过他们前天才给我。”

“怎么回事?”

“好像是信掉在传达室的门缝里,藏了许多年,前段日子孤儿院不是整修吗,就看见你的信,电话打到老家,又转到我手机,才算是拿到信。”

日期是十九年前,我六岁。

信漂洋过海,整整寄了两个月。

信上的地址是发卡尔大街12号,哈恩市来自瑞士。

我抽出薄薄的信纸,颤颤巍巍的手竟毫无力气,我知道我在害怕,在恐惧。

二十五年转眼翻去,父母这两个全世界最亲昵的称号用在苏先生和苏太太身上已经成为习惯,虽明知是养父母,却并不想刻意去寻亲,想要一辈子安于现状,守好两位可爱的养父母便好,谁知忽然地,竟收到亲生父母给的遗信。

我举起信纸,对着白炽灯看了又看,黑墨水的字迹不过七八行,写得松松垮垮,从字形看,大概是法文。

我床边的木抽屉里收集着亲生母亲给的另两封信,据苏太太说,一封是我一岁时她寄到孤儿院的;另一封大概晚些,我已经开始上小学,家也从乡村搬到大连市区,信上的地址便是上边提到的,发卡尔大街12号,瑞士哈恩。

而隔了十九年后,我又收到那个女人的信,我竟不能自已地颤抖。

她会写什么?

是告诉我她心里多么爱我,希望我原谅她,还是信里写着她的电话号码,要我打给她以慰思念?

抑或干脆是劝我安安心心呆在养父母身边忘掉她?

我踌躇不定,只好原模原样把信装好,塞进木抽屉。

戴蒙洗完澡,鬅松着头发进屋,他一眼看出我的烦闷,并不问,只是坐到我旁边,搂着我的肩膀,说:“把头靠过来。”

我偏偏头,靠上他的肩,心里瞬间踏实了不少。

“如果你想说话,我会仔细听;如果你不想说,我陪着你。”

他说得轻轻的,好像我是荷叶上的露珠,脆弱地不小心便会坠落摔个粉身碎骨。

我靠了一会儿后,拿了毛巾,一声不吭进了浴室,在客厅看见苏太太,她一脸担忧,我俏皮地冲她吐吐舌头,她回笑,但看出,她更加焦虑了。

我飞快冲了个凉水澡,冰凉的水刺激地毛孔急剧收缩,皮肤上隆起一个个鸡皮疙瘩,我边擦头发边进了屋,苏太太这才算稍稍松口气,她本以为我会躲在浴室里至少用一个钟头去疗伤,然而,我始终是个理智的人,并非多愁善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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