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章6(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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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接到了戴蒙的电话,在电话里,他告诉我今天中午他们将会抵达郑州,于是我匆匆告别了曼如,可不敢在咖啡馆多呆,把昨晚熬夜写的两篇稿子交给曼如审核,再由她交给编辑,我甚是轻松;
这只是片面地说,然而我的首要任务是奔至他的公寓,做一顿中西合璧的午餐来迎接那两个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人,戴蒙不让我去接机,只好用别的方式来表现了。
我买了束鲜花插在莫纳夫人房间里,要给她个惊喜。客厅跟他俩离开时没什么区别,戴蒙房间里多了我俩钟爱的旧地毯,白色的床上多了个橘黄色的维尼,一切看起来相当完美。
十二点一到,我便将饭菜摆上桌,正在这时,我再次接到他的电话,那语气跟平常没有分别——带着捉摸不定的口气,“亲爱的,你去订个房间,去母亲最喜欢的餐厅。”
“为什么不在家里吃?我已经做好了,”我喋喋不休地说:“中西餐都有,莫纳夫人最喜欢吃的酥肉,你喜欢的海蜇,我最喜欢的蔬菜沙拉全都有,不如在家里吃。”
很明显,我的提议没能通过,我只好放下一桌子菜随便披上件衣服出门,我预感到了什么,有些失望,我以为苏先生和太太是那般神通广大,毕竟在我很小的时候确是如此——
他们一定能让误会涣然冰释,即使妈妈无力辩解,苏先生也会极力澄清此事的,总之,我那双父母是我的天;然而此刻,我顿悟,莫纳夫人的态度一定相当坚决,我的戴蒙,也许已经”弃暗投明“。
我订好位子:选了靠窗的,柔软的沙发与远离人群的角落,同时,从这里去洗手间也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一顿饭下来,莫纳夫人不免要去那么几次),总之,我是完全按照她的喜好来安排,而且做得贴心、自然,自以为这样能够讨得她的欢心——这可不能称为献殷勤——虽然事实如此,我固执地不肯承认,还欣欣然地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晚辈应该做的。”
我点了杯红茶,慢慢喝着,慢慢等待。侍者不时殷勤地给我递上菜单,但我把最后的决定权留给了我亲爱的戴蒙,我实在是诚惶诚恐;我想象他们不久就会出现,因为那位先生的车开得实在漂亮,既快又稳。
事实却证明我犯了经验主义错误,我请侍者加了两杯红茶,结果不得不跑了趟洗手间,这个位子反而给我提供了便利。
戴蒙母子姗姗来迟,不对,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
“是堵车了,还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揣测着这个反常现象的原因,餐厅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客人,却始终没有我要等的那两位。
直到人声鼎沸、人满为患的时候,才看到两位大驾。
“这里。”我向戴蒙招手示意,三人就座,分别点了餐。
这会儿三个人正闲聊着,气氛一点儿也不凝重,这让我松了口气,戴蒙跟我说:“莫纳夫人明天将启程。”
“您真的要回去了?我以为伯母本可以续期的;我跟戴蒙的工作都不重,完全可以陪同您游遍中国的大好河山。”我说完抿了口红茶,等人都等到口干舌燥,真是怪事。
“虽是这么说,但我可不是有闲工夫的人,我还有自己的工作。”她冷冷地回答,僵着一张美丽的略显憔悴的面孔,这就足够让我局促不安了,我向他求助,然而,收效甚微。
莫纳夫人冷若冰霜,她的反应让我大惊失色,在这之前,莫纳夫人总是又和蔼又多礼;仿佛一个被拔了电池的玩具狗,原先缠着你摇头晃脑的,如今却像被抽掉记忆一样一动不动摆着一张陌生冷峻的面孔。
“果然是出了问题!”他的反应让我很是心寒,他虽不似他母亲对我百分之百地抵触,却是百分百地敷衍,当我向他求助的时候,他并没有如我预计的那样给我以支持,只是把手环在我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地捏着,即使只是这样,我的心底还是升起一阵温暖,算是寒冷冬夜里一句牵挂的话。我试图用心理学知识分析目前的情境,却不敢匆忙就下定论。
我又抿了一小口红茶,想借此缓和缓和气氛。
“sue,只有你自己有茶水,是吗?”
我果然犯了大错!
“对不起,”我更加局促不安,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急匆匆地说:“我以为茶水是侍者主动提供的。”
这成了导火线,正好惹怒莫纳夫人,她顺理成章地将责任归到我头上——不过,她没有太过不近人情,“sue,我希望我离开之前能在中国吃上一顿完美的晚餐,那可麻烦你了。”
“请不要这么说,夫人,这会让我不安的;对于不周到的地方,我一定会努力做到周到,不然我会羞愧而死的。”我到点餐处加了两杯红茶。
结果,托可怜的红茶的福,我再次引起了那个曾几度喜爱我的女士的不满,“居然是红茶!我的五花茶呢?看来我真是不能对这顿饭抱太大希望了,对不对,戴蒙?而且,恕我直言,这可不是在诋毁你俩的未来——难道sue不知道你一向只喝绿茶的吗?这样的儿媳妇是不是太粗心了——”
“呀!”我这才恍过神来,的确如此,戴蒙先生只喝绿茶,而且伯母也曾多次跟我提及五花茶的妙处,反而对红茶全无褒扬。
我抬起沉甸甸的脑袋,心里充满了内疚地看着戴蒙;我知道饭前他已经心存芥蒂,现在更加重了对我的偏见,他一声不吭,似乎眼前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只属于两个女人与他无关,当然不会给实力渐弱并且处于守势的我以信念上的支持。
我转而看向莫纳夫人,她依旧板着一张脸,略显失望——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有那么一瞬间,我从那冰冷的眼神中寻到了一丝温存,不过转瞬即逝。
最后,莫纳夫人自己喊来侍者换成他们喜欢的口味,这时,我不得不再次为自己的粗心大意道歉。
“这没什么,”她说着,一边细细品着茶,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皮看我,“苏小姐的错误是可以原谅的,最起码我这样认为,”她斜瞄了眼缄口的戴蒙略含深意地继续道:“但是,有些错误却不由得我去原谅了,我希望看到一个真实的苏小姐。”
她的声音在慢慢调整着,音色转为轻柔,只用耳朵不用心去听,一定以为电池找回来了;我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着我的戴蒙,然而,他很是垂头丧气,几乎没有看我;
莫纳夫人朝着他微笑着说:“戴蒙,我想我的咖啡色手提袋是落在车厢里了你帮我取回来去。”就这样戴蒙顺利被支走了,这时她才切入正题,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是最后的审判前的宁静。
“请原谅一个母亲爱子心切而引发的反复无常——苏小姐现在可以诚实地说明你对这次婚姻的真实动机;”
“动机?”我愕然,“我不知道夫人听到或者遭遇到了什么,我只想说,并没有您所谓的‘动机’;而且,我自以为问心无愧,我深爱着他,希望可以有机会跟他一起生活;如果说其他因素没有影响那是不可能的,但这完全构不成‘动机不纯’的罪名。”
我知道她此刻所想,所以索性直说:“金钱与地位的确为我俩的爱情之路消除了不少绊脚石;我知道您在怀疑什么,我要说我不是个清高的人,可以毫不避讳地说,我喜欢金钱,但是,我只喜欢自己赚到的钱,不会妄想贪图别人的财产,也不愿意用别人身上的铜臭味去玷污自己。”
“你这种坦诚我很是欣赏,反而如果你说你只单独喜欢他我是不会相信的,但是,sue,我希望给你个忠告——不要将金钱与地位看得太重,那是会遭我鄙视的。”
“我会牢记您的忠告,而且我完全相信金钱的能力还没有大到这种地步——在这场爱情里,也许他的作用只不过是满足一下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虚荣心。”
苏太太的话果然被莫纳夫人牢牢记在心上,而爱子心切的她或许无力说服儿子离开只得要女方保证忠贞不渝,说实话,我甚至有些同情她。
“母亲真是太鲁莽了。”我不得不再次这么想着,然而却知道她不过是说说罢了,只是过过嘴瘾——她一向将金钱与幸福齐名,但这并不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然她就不会一辈子心甘情愿呆在一个穷教员身边,夫妻俩靠着彼此微薄的收入过着精神富裕的生活。
等戴蒙回来的时候,我跟他母亲已经在“愉快”的聊着天了,先前紧绷的气氛不知影踪,他甚至有些纳闷地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我,我只好咧开嘴尴尬地笑笑,他又看了眼莫纳夫人,仍旧疑惑不解。
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戴蒙将手提袋提回来后我很明显地遭了冷遇,虽然他尽量做到左右逢源,但很明显,我还是沦落为听众,我努力让自己插入他们的谈话中,自然失败告终;
他们母子俩似乎有谈不完的话题,因了明天的分离,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发挥得淋漓尽致;我只好自娱自乐,这也正是我所擅长的,我可以偷偷听他们的话,然后在诙谐处莞尔一笑,但唯有一点使我很是恼怒,那便是一向“细心”的戴蒙居然在流利地讲着法语,连我最后一点娱乐的项目也给剥夺了。
于是,只有心猿意马地呆坐着,食无甘味;现在我相信他已经被他母亲同化而怀疑我的一片真情,这让我相当恼火。
“戴蒙一定也认为我动机不纯!”我愤怒地瞪他一眼,他正微笑着听莫纳夫人说着什么,仿佛听到了我的想法,他把头转向我,有些无辜地转了转眼珠子,我又想,“早在书店的时候,他就把我当做追求者的一员——看中了费西金的身份和金钱的俗不可耐的市井女人,所以他现在这么想也很正常啊。”虽有这般宽慰,一团气仍旧窝在我心里,随时都会吐出一般。
半个钟头后,对面的两位站起来,戴蒙帮他母亲披上大衣;我见状仿佛赌气似的,不但没有跟着起身,反而边喝红茶边翘首等他来搭讪——我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说不定我还有足够的理由去为自己这个行为辩解呢。
他起先并没有注意到我,只贴着莫纳夫人小步地走着,快要走出餐厅时,他才发现我并未如他意想中的尾随,于是掉头转去喊我。
“你怎么不跟上?”
“我的鞋带松了。”我随口应道,接着抖抖外套站起身来,露出一双没有鞋带的棕色短靴。
“你根本没有鞋带。”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怎么,他执拗起来,不肯放过我撒的小慌,“你不会想告诉我,你这么慢吞吞是因为邻座的鞋带松了你在帮他系吧?”他抬眼看看邻座那双蹬着运动鞋的脚。
“我幻想鞋带松了,谁知道没有呢——好了,现在我从冥想盆里出来了,咱们也许该过去了,夫人在门口等着呢。”
我快步走向莫纳夫人,她伸出胳膊不情愿地让我扶着,我却乐意搀着她,婚后免不了要跟这位夫人打交道的,我假装一脸的高兴,没过多久,这种美好的气氛洗礼了我,于是,我打心眼儿里高兴起来。
十几个小时后,戴蒙接到来自瑞士的国际电话,他母亲已安全抵达,我也收到了邮件。但邮件的内容不容客观,她在里面客客气气地写道:“由于走得匆忙,再加上这几天的旅行实在疲倦,未来得及向苏小姐道谢,您的陪同使我在中国相当舒服,我的中国行因你而增色不少。”
我继续读道:“有件事在回国前我已同戴蒙协商好,我觉得知会你一声是十分有必要的;他是我的大儿子,我希望能尽到一位母亲的义务——帮助他筹办婚礼,所以他一个月后将只身赶赴瑞士,是的,我希望他能独自前来,尽管那时我也会极其思念苏小姐,然而,如果我算是个中国通的话,我想我可以称得上——在中国筹办婚礼是男人的事,就全权交由男方负责吧!请苏小姐在一个月后敦促他回来。再次送上我的感谢!”
下面是一些极其华丽的客套话,接着是落款与时间。
“你下个月要回瑞士去?”
戴蒙点点头。
我看了看他,也跟着点点头,知道他正为苏太太的话困扰着,在相信与怀疑之间挣扎,我愿意给他静一静,毕竟由他自己想清楚比较好,记得也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