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四章1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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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我拿出那条事先准备好的丝巾,莫纳夫人初看到包装盒时既感惊喜又有些不高兴,她表示我太过客套,“我不喜欢形式主义,如果这是苏小姐的心意,我只能暂时收下;但是,请不要强迫我收第二次,而且,我不希望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华而不实,”
这时她从盒子里拿出那条丝巾,“一条丝巾?”
她捏着丝巾的手指忽然不动了;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妙地变化着——
“是一条丝巾;我不大送礼物,所以并不太能抓住收礼物的人的心思,我想,您一定是见惯了明珠瑰宝,一条淡雅或者鲜艳的丝巾也许会惹人喜爱——”
她打断我,问:“你一个人买的,戴蒙没给参考意见?”
我摇摇头,说:“他在遭到我母亲误解的时候选择一个人处理,我也应当为我们的未来做点事情;我知道夫人并不看好我,所以讨您欢心更是燃眉之急,我没有什么筹码,真诚是那个唯一的。”
她点点头,我知道情形已经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了,而我踌躇满志,越是豪门,门槛越高,那些冒险的人呀,坚持住。
莫纳夫人一遍遍摩挲着丝巾,不时把她放在脸颊上、放在鼻尖、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着,我当然留意到她这个反常的行为,我想起店员介绍过这一款20年前流行的,也许,她勾起了莫纳夫人的回忆,而那回忆一定是相当美好的。
最后,她终于依依不舍地把丝巾放到盒子里,叠得整整齐齐又小心翼翼地盖上包装,放到手提袋里。
余下的时间我们没有再交谈,然而并不尴尬,莫纳夫人的思绪显然正被什么东西死死地缠着,她没有再吃东西,盘子里的菜被筷子戳成一团。
我没时间顾及桥和他妻子,只是偶尔朝他们的方位留意一下。小俩口没争吵拌嘴,和和平平的,但愿已经讲明一切,而我的朋友高桥没有发怒。
戴蒙先生尚未赶过来,我提议四处走走,莫纳夫人已经从黄色记忆中回过神,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拒绝我的提议,反而欣然同意,她这个时候已经将对我的称呼改成了“sue”,她说提甚是拗口,我十分乐意。
我们正走在一条阴翳的小道上,我低下头,看到她的手紧紧贴着我的臂弯,这种感觉很微妙,我是指,我很享受被亲人挎上胳膊,以前跟苏太太逛街,竟然可以激动地泪流满面。
“总听说中国变化颇大,我倒想看看这变化是不是翻天覆地——啊,我少说也有二、三十年没踏过这片土地了。”
“那么我可以保证这个地方您将完全陌生,毕竟最近几十年的中国太让人惊讶了。”
“的确,不过这还不能吓倒我;大约三十年前吧,”
我们走进附近一个小公园,找了块大石头坐下,莫纳夫人扶住我的胳膊,轻声说着:“大约三十年前,我还是你这个年纪,到中国来留学,曾经在中原的河南考察过大量古迹,对这片土地是异常亲切的;那段斑驳的岁月呀,我至今记忆犹新。”
她的眼神逐渐拉长,整个人又陷进深深的回忆里,我现在可以肯定那条丝巾一定与这段时光有关,而且说不定对她还有重大的纪念意义。
夫人又是一阵沉默,上了年纪的人的最大乐趣不是享受现在的生活,虽然它也很重要,而是来自年轻时代的记忆;我真想哼上一曲,给她的回忆增加些浪漫色彩,却没那么做——莫纳夫人的嘴角一直挂着微微的笑意,好像一株半开的百合。
我俩又吹了会儿微凉的风,我哆嗦着,一个喷嚏将她吵醒,“冷了是吧?”她亲切地说,慢悠悠地站起身,“我又陷在回忆里了;人老了,稍微坐一会儿就觉得累。”她只是紧紧地抓住我的臂膀,好大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一转眼,都几十年了;这里的一草一木虽是陌生的,却异常熟悉;也就是在这里,我遇见了戴蒙的父亲。”
我们走上了一段斜坡,坡的两边全是细细的树杈子,我们又聊到一些戴蒙小时候的趣事,逗得两个人不顾周遭眼光咯咯地笑起来,莫纳夫人表示她对我与戴蒙从相识到相恋的过程很是好奇,要求我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
我起初因为羞涩而拒绝,最终实在执拗不过,终于娓娓道来。
我尽量详尽地叙述,从第一次在电梯口狭路相逢到舞会上身份迥异的他,从大连的一次次相逢到法国之旅,从厌恶到好感再到深深爱恋,我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而这位夫人一反常态,听得津津有味。
当故事结束的时候,她表示相当不可思议,她大呼道:“这完全可以拍一部浪漫电影;但我有些疑惑:我并不是浪漫的人,怎么我的儿子这般浪漫?”
“也许,他的父亲是个浪漫的人呢。”
莫纳夫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凝住了笑容。
又走了一会儿,由于她越来越重的喘气声,我们再次停下脚步,坐到一边的石头上,“是呀,”她说,这时她蓝色的眼睛里忽然飘出些亮晶晶的东西,然后幽幽地说:“他是个多么浪漫的人呀,让我一头扎进爱河里;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跟你父亲的相遇吗?你不要痛恨他,他是个需要你敬仰的人——”
“莫纳夫人,您在说什么?”我被她的话吓住了,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
“那可是段美丽又奇妙的经历——也是在这么个秋风萧瑟,其实也快到了冬季的下午,……”
“对不起,”我不忍心打断她,可是显然她错把我当成了戴蒙,而我也认为这样身份的我不是个合适的倾听者,她好似喝醉酒一样,紧紧抓住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只好把她的手扳开,轻声呼唤:“莫纳夫人——夫人?”
“啊?!”她仿佛从梦中惊醒,猛地松开我的手,又捋了把头发,才有些抱歉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戴蒙;”
接着,她又说:“希望sue也能有同感——我是说,也许这就是宿命:戴蒙那孩子一直向往中国,而这片土地上有太多让我揪心的回忆,我不愿他跟中国人有过多接触,然而,他还是来了,并且遇到了作为中国人的你——我以为这并非偶然。“
说罢她又挽起我的胳膊,继续道:“你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我不知不觉被拉到回忆里了;sue,我越来越觉得跟你一见如故,也许,这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