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章6(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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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初晴。东边的天空上挂着红霞,天似乎比昨天要高要青。马路上一滩又一滩的积水,松树叶子鲜亮得迷人,绿得冒油的冬青不断告诉人们“春天来了!”的错误信息。
我从公交车上下来,正好踩在一滩污浊的积水里,泥粘着水撒在我的裤脚上,然而,多么糟糕的事情都不能够影响到我这天的心情。
我去得很早,打开大门的那刻,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个地方充满了戴蒙的气息,一草一木都凝结了他的心血,而每一个咨询者的赞誉又增加了我工作的热情,这是个良性循环;
我看了眼告示牌,上个星期我只有七个咨询者,其中六个都是固定客人。
今天有四个人预约,其中三位,已经算是老朋友了,因为压力大时常过来找我;还有一位全新的咨询者,只留了联系方式,这个年代,郑州的心理师并没有应该上的那么多,所以说,心理师也是个稀缺的职业。
那位“新人”居然是久违的桥,我拨电话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号码异常熟悉,等拨通对方吭声地那一秒,我立刻回过神来。我这位朋友在我去巴黎的时候偷偷结了婚,我自然无缘光临他的婚礼,甚是愧疚。
“嗨,”我冲他打着招呼,“新婚愉快!”
“谢谢,”他有些黯淡,“是很愉快,希望能一直这么下去吧。”
“听着,桥,”我有些心疼,我极其喜欢这位朋友,这种感觉你懂吗?一个比父母更了解你的男生,给你一个只有友谊的异性世界——我感激他,让我大开眼界;我说着:“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如果你实在坚持不下去的话,你最好……”
“她是个好女子,”他只是这么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他接着说:“温柔、大方、对我一往情深;而且,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的确,你活该,”我说,“酒不是随便的东西,人更不是;那么酒跟人合在一起怎么就随便了呢!”
“讲讲你吧,亲爱的提,”他继续着悲伤,好似一个摆渡人,明明拼命想到河岸去,却因为身上的担子不得不一次次轮回,“到底是哪位天外来客能把你的心夺走?”
“他没有把我的心夺走,”我顿了顿,故弄玄虚,“只是变成了他的。”
“这般神奇?!我更加想知道详情了。”
“暂时保密,”托了男友的福,我的声音甜得发腻,我说,“我想,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收到烫金的大红喜帖呢。”
“真为你高兴!”我听到他在电话那头蹦了起来,他喜欢在橡胶鞋跟下钉上一颗图钉,所以跳起来一定会嗒嗒地响,他停下来继续说:“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你的幸福才是我最大的幸福,傻瓜。”我动情地说,“既然她是个好女人,那么,幸福就不会是不可能。”
“算了,反正要下地狱的是我,这辈子如何有什么分别。”最后,他近乎绝望地说。
我默默挂掉电话,忽然发现自己正在掉泪,面前的工作册上滴满了泪痕。我不明白流泪的目的,惋惜桥,还是担心自己?
女人,特别是二十岁出头和步入中年的,多愁善感是可以原谅的。
我打算等戴蒙一回来就去拜访高桥,他一定很是高兴,沉闷和烦躁一定是他生活的主格调;于是,我更加思念我的戴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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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我照例打开邮箱收取下星期的专栏题目,竟意外地发现一封来自苏太太的邮件,“她不是一向痛恨发邮件吗,今天为何这般心血来潮……”我虽是诧异,但欣喜居多,匆匆点开来看,只见她写道:
“亲爱的女儿:
收到妈妈的信一定觉得彗星撞地球了吧?其实,给你写信对我来说也是件相当奇怪的事——你知道,我是最痛恨打字的——谁知怎么忽地心血来潮了;
好了,切入正题:我的女儿,最近心情怎么样?生活呢?
自从巴黎回来后,你似乎很忙,讲好跟我和你爸汇报法国经历,你倒好,竟杳无音信了
安娜还好吧?有没有替我们跟她问好?
你知道我不会平白无故给你写信。我是要告诉你对一个人看法的改变,恐怕现在为时已晚,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是关于那个戴蒙先生。
我对我在宴会上的表现相当愧疚,我被偏见遮住了发现真理的眼睛。在我的印象中,他的品位糟透了!居然说我女儿只不过一般货色(苏提注:他可没这么说我),他一定毫不眼光可言,根本是审美观缺失;
然而,事实却证明,他的眼光独到而老练,十分犀利,我不得不用些赞誉的词,他真是懂得用心去发现身边的美,而不只注重表面现象,这一点让我十分欢喜;
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极其贫穷的、落泊的小子,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了,原来这位先生是如此得深藏不露,你一定不知道,他是多么的家财万贯——也许你还没有察觉,但这位先生真真切切是位大好人,只是那个脾气——虽然我极其不愿承认这位完美的先生也有瑕疵,但不得不,为了对得住良心,我不能像恭维他的钱与地位一样恭维他的脾气;除了这个,似乎还存在着不如人意的地方,我是说,他丝毫没有上进心,但也许这点会让你相当欢欣——
我说这么多的用途想必聪明的女儿已经猜到,我已经对你的巴黎之行有所耳闻;总之,上次的那位先生给我留下了极好而深刻的印象。如果可以,你们不妨试着交往一阵子,看得出来,那位先生倾心于你,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我跟你爸不打算干涉你的感情生活。
自己注意身体。要开心。
爱你的妈妈”
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信,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仿佛终于听完一段晦涩的曲子,心下实在轻松不少,“感谢妈妈!”如果这信是纸质的,想必早已被我揉碎,这样一来,来自苏太太的阻力转而成为支撑的力量,似是瞬间回到春天,不再大雪封山。
于是没过多久,我便精神抖擞地准备着给苏太太的回信:
“亲爱的妈妈:
请饶恕女儿的粗心,近几个星期我一直被一件相当愉快的事情陶醉,似乎你们已经知晓——那事情恰巧与戴蒙有关,我之所以没告诉你们,其一是因为我还在羞涩;其二,是因为要想有个同样愉快的结局还需要踏过一大片荆棘,我不想带给两位巨大的希望之后又让你们失望,所以请原谅我让你们后知后觉。
这件事的确发生在巴黎期间,谢谢妈妈能用现在的眼光看待他,感谢你们之间的误会能自动解除——我的感谢也不会是平白无故,因为此刻,我与那位先生正深深地相爱着,他尊敬并且爱慕着我,我也怀着同样真挚的感情对他。
然而,有一点我甚是怀疑,希望妈妈能据实以告:您对戴蒙的态度怎么变化这样得快?
不管是什么原因使您这般看待他,我都要道一声谢谢,只有您的祝福我才会幸福!
女儿苏提“
整个晚上,我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中难以自拔,我仔细分析着苏先生及太太“回心转意”的真实原因,但毫无所获,最后只好这样想:“戴蒙先生真是个有能力的人,不,也许是他的巨大魅力起到了慢热的效果,是他在人间播种的花种开花了,正用馝馛的香气回报着我们;他的宽容、大度、虚怀若谷感动了爸妈,一定是!他居然能让这么大的嫌隙涣然冰释!”
我为自己的爱人而骄傲;一个人一辈子,一定会遭遇一个对的人,我想他定是对的那个人。
“虽然这位先生有点高傲、有点固执、有点臭脾气、有点铜臭味,但这丝毫构不成那枚璞玉的瑕疵。”
但,转眼,我又想起目前的处境——孤单一人,戴蒙不知身在何处,不禁悲伤起来,欲要黯然泪下。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容易感伤的,感时花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