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第七章
上课的时候邵弈桓和往常没什么变化,依旧没怎么和江言说话,就像昨天晚上安慰江言的是另外一个人似的。在优等生丛生的人群里要和她说话那得花多大的勇气啊。
晚自习老师不在,周围人在写试卷,还有不少人在交友接耳。确定剩下的题都不会作之后,江言掏出做摘抄的小本本,自顾自地看起来。那是一个很精致的小本子,墨绿色封皮,上面画的繁复的图案,背景图是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线条轮廓,内部纸张呈棕褐色,江言在一家书店外面捡到的它,捡到的时候还是崭新的,现在已经被用去了一大半,上面有的摘自一些文章,有的是自己的有感而发,有点是偶尔听到的醒世物语。
“什么东西?”
江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胳膊抖了一下。
“你怕什么,老师又没来,我看看。”没等江言回答,他就直接从她手里拿了过去。
“就是摘抄本。”
“挺好看的,我能看看里面吗?”他看着还没缓过来的江言问到。
“当然,里面也没什么。”
“你喜欢张爱玲吗?里面很多她的话。”
“嗯,她的文笔很犀利,总是对最生活化的事情做出最透彻的解说。”
“可我觉得她有时候太悲观了,仿佛一定要让别人看到生活最残酷、最□□裸的一面。”他随意翻着说到,好像看过很多张爱玲的作品。
“活的清楚,看的透彻一点不好吗?”
“分情况,如果知道看清实质之后能够改变现状,那活的清清楚楚自然是好,相反要是无力做出好的改变,那么还不如不要意识到现实到底有多糟糕。”
“像鲁迅的黑屋子理论?”
“对,类似。”
他把本子还给江言,又低头看起了试卷。对昨天的事情两个人都没再提起,他刚刚的主动对话就像是对江言说了一句“不客气”,这让她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课间有人来找他,还是那个高高瘦瘦的长发女生,偶尔听女生们八卦过,那女孩叫顾辰,是他好朋友,也可以说是女朋友,他没有明确跟别人说过,只知道他们很久前就认识了,两家父母是好朋友。这人经常过来找他,两个人就在过道那里说些事,没人刻意打探他们在聊些什么,即使是那些爱慕邵弈桓的女生们。
第二天午睡的时候,江言没有回宿舍,她想在教室看会儿书,恶补一下。中午教室一直有人,有的是去自习,有的是想“借”教室的电看电影,还有的只是不想回宿舍。从食堂来到教室,看见邵弈桓也在,江言很奇怪他为什么也在恶补大军里凑热闹,他的成绩一直很好。
“你也不回宿舍休息吗?”江言鼓起勇气问到。
“我大部分中午都在这里。”
“哦,这么有精力?不用午休吗?”
“宿舍太闹腾,睡不着,在这儿趴会儿也比回宿舍强。”
“这么惨!”
“你呢,今天怎么来教室了?以前没见过你中午过来啊。”
“想看看书,理科这么烂,即使知道没救了也还要垂死挣扎一下。”
“你可真够固执的。”
“等有一天连你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的样子的时候,你也会像我一样固执地去改变现状。”
“为什么接受不了你自己?不是跟你说过吗,别老看着自己的缺点,每个人都有长处,不能因为有些人重视理科你就觉得自己是弱者。把你花在这些根本无能为力的事情上的时间花到你喜欢并且擅长的事情上,那会少去多少烦恼,并且这对你将来也没坏处。”
“无能为力?就算真的是无能为力我也想试试,至少这样做还会有好转的可能。”她的声音里有些气愤。
“抱歉,我没有否定你的努力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这么为难自己,更没必要让别人的价值观左右自己的生活。”他也感觉到了刚刚的话可能有些过分,想要缓和地说到。
“没事儿,我反应有点过激。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你不会明白,每个人都想让自己尽量完美,我也不列外,但显然我的过程要比别人艰辛一些。”
“好吧,尊重你自己的选择,只是,别太在乎别人的看法,那会让你受伤。”
“知道了,谢谢你。”
“我睡了,你看书吧。有不懂的可以叫我。”
“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近,他不像平时看上去那样不易接近,是个挺单纯、挺聪明的人,很明确自己生活的中心是谁、是什么,比江言要有主见。
他们的交流越来越多,江言面对他的时候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胆怯,甚至在很多人面前都不再那么胆小局促,渐渐变得更自然了。
“你怎么了,看上去那么蔫儿。”江言看他一整天都无精打采,挨到下午老师开会去了才敢问他。
“家里有点事儿。烦!”
“你想说说吗?说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一些。”
“算了,没什么,我静静待会儿就好。”
“好吧、、、、、、”
看着他这么不开心的样子,江言心里挺难受的,她更喜欢看他平时一副无忧无虑、目空一切的样子,以前都是他开导自己,在别的女生戏弄她时巧妙帮她解围,虽然做的不动声色、不让别人看出来,但江言能感受得到。现在看着他陷入烦恼中,自己却不能帮他,江言比平时更觉得自己很没用。
“能帮我保密吗,如果我跟你说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看着她问到。
她点点头。坚定的眼神望着他。
“每个家庭都有不为人知的不幸,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家里怎么了?”
“我爸住院了,被那群白眼狼给气的,真替他感到不值。为什么每家都有那么几个不省事的亲戚?”
“你爸怎么样了,没什么大事儿吧?”
“血压升高,现在控制下来了,但还要留院观察。”
“身体没事就好,别太担心,你是家里的男孩子,现在该成熟起来,坚强起来,减轻你妈妈的压力,好好照看好这个家。”
“嗯,爸爸现在在医院根本静不下来,想着外面还有一大堆烂摊子他就着急,我又帮不了他什么,工作的事一直都是他在忙,妈妈和我都没接手过,现在我就感觉有劲没处使,什么都做不了。我真没用。”
“别这么说,这不怪你。”江言看着他现在痛苦的样子,很心疼。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舅舅,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我爸帮了他一把,收留他在自己公司里工作,对他好的没话说,前年还给他买了一栋房子,比我们自己住的还要好。可他呢,哼,忘恩负义的家伙,偷走了我爸的大部分客户,自己跑出去单干。这次发病就是因为他当着我爸的面挖走了公司里最大的一个老客户。”
“真是见钱眼开,自家亲戚他也干的出来。”
“这么多年我是见惯了他的自私自利。一直碍于颜面,从不对他有什么非议,可这次做的太过分了,他明知道这段时间对我们家来说是非常时期,明知道这笔钱对我们家有多重要,明知道、、、、、、”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捏紧了手里的笔,看得出来他很愤怒。
“知道什么?”
“我姐姐,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只有我们家里人知道。她有心脏病,从小就有,小时候家里没钱,就这么拖着,爸妈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后来有钱了,她又未成年,害怕有什么闪失,现在身体素质正好,几个月前联系了一家德国的医院,很擅长这类手术,爸妈本打算结束这桩生意后马上带我姐去德国做手术。可现在一切都毁了,那混蛋抢走了这桩生意,巨大的成本费就要爸妈拿家里钱来垫,要动用给我姐做手术的钱。”他越说越气愤,眉头紧锁,牙齿紧咬下嘴唇,咬的江言都感觉到疼了。
“我爸发病就是因为担心我姐,”他接着说,“他们俩一直觉得对不起姐姐,没能给她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
“事已至此,我们得多往好的方面想。好在你姐现在身体并没什么大碍,你爸爸很快就能出院,这样钱马上就又赚回来了,然后就可以继续给你姐姐做手术了。关键是你现在不能倒下,一家人都在坚持着,你更应该如此,在你爸生病的时候挑起大梁,照顾好姐姐和妈妈,让你爸能安心养病,早日康复。现在该是你担任起一家之主角色的时候了。”
“可我越看自己越觉得真没用,什么实质性的忙也帮不上,”他用双手抱着头,胳膊挡住脸上的痛苦说到,“我好爱他们,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可我现在就是一废物,只能干着急。我为什么不早点跟我爸学习怎么打理生意呢,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跟个白痴一样。”
“你别这样看自己,别为难自己,以后还有弥补的机会,现在好好照顾家里人,让一切慢慢回归正轨,等一切正常了再去把你现在懊悔的事都去实现了。有些事情急不得,你要相信,无论我们正面临的是好还是坏,都会过去的,只要坚持到最后就好了,坚持到最后的就赢了。”
“谢谢,”他抬起了头,江言发现他的眼圈有点红,为了避免尴尬,两个人都低下了头。
“没事,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吧。”
“嗯,好多了,至少心里没那么憋了。”他撇撇嘴笑到。
“就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没用的了,做好每天你该做的事你就是个负责的人,就不会感到愧疚难受了。”江言笑着望着他说到,真心希望他一切都好。
“好的,知道了。”他很乖地答到。
老师还没散会,教室里越来越嘈杂,他们俩都没再说话,低下头忙起自己的事来,可能是心情好些了的缘故,做起事了得心应手多了。后排的薛蜀康跑到前面来招惹杨晴,右边的小元在练习转笔,还有一大票人在低着头看藏起来的小说,看样子教室里恢复了它该有的状态。江言用眼角看着已经舒缓下来了的邵弈桓,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家里能快点度过这一关,让他不要再这么苦恼。本来没什么干系的江言现在也心事重重起来。
“对了,”他猛地转过头来对江言说,“今天的事,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尤其是我姐姐的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拜托了。”
“放心吧。”江言看着他。
“你能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让别人把秘密告诉你。”这是齐宋以前对她说的,她一直觉得齐宋只是在敷衍她,故意给她自信,但现在,此时此刻,她相信了。
世界上千万种爱情,除了一见钟情外,其他的总是来的悄无声息,待到真的感觉到了,意识到了,就别想再全身而退。江言最初只是习惯和邵弈桓聊天,偶尔用眼角瞟一眼他在干嘛,在她还没意识到已经喜欢上这个外表冷静不羁,内在亲和天真的男孩儿的时候,学期结束了。
再开学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到了不同的班,一个文,一个理,不同的教室,不同的楼层,当初分离的时候都没有感到什么多余的不舍、留恋,有的只是对新学期的期待。真正分开后,江言才发现对他的思恋是那么浓烈,她有多么怀念那些斗嘴聊天的日子,怀念那些互相宽慰互相给予对方力量的日子,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偏要等到离开后才发觉呢,以至于我们没有时间再去珍惜、享受那些在一起的时光。
两个人没再联系,各自有各自的朋友圈,要是对那一个月的同桌时光太做文章,反而显得暧昧、闹得尴尬,破坏了现有的距离与默认的友好就太得不偿失了。
有些感情,如有似无,然后有些人会把它当真,天长日久后便越来越真,真到连自己都被被动地说服了。高二到高三,两年的时间里,江言愈加确信自己深深喜欢上了邵弈桓,只要经过走廊,都要向楼下望一望,从那里很容易看到常常趴在栏杆上的邵弈桓。江言第一次把这件事告诉齐宋和梦蝶的时候,齐宋很坦白地劝导她放弃这个念头,免得最后自己受伤。江言清楚,她和邵弈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外貌到学识,从家庭到交际圈子,根本就是两路人,更何况他很可能已经是顾辰的男朋友了,顾辰的为人江言听说过,大小姐作派,冷酷高傲,终日一副不落凡尘厌烦一切的样子。江言喜欢邵弈桓,完全是自取其辱,自讨没趣。
“只因为他当时对你的态度与其他人有所不同你才会有感觉的,相信我,你只是把感激和喜欢弄岔了。”梦蝶想尽力解开这个还没栓死的结。
“但愿如此。”江言叹着气说到,“可惜现在和以后都没机会再坐在一起,无法弄清楚这种感情到底是感激还是真的喜欢。看来只有交给时间了。”江言怎么也没想到,时间也无法解开她的疑惑。解铃还须系铃人,直到十几年以后,和邵弈桓再次重聚,她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