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石暗疑无路（1 / 1）
狄仁杰和尉迟真金在潇湘山中走了几个时辰，东边都开始放出淡淡的蓝色来，终于让他们找到了胭脂糯的果树。那树有五六人高，一人多粗，上面叶子泛着莹莹的紫光，下头缀着数十个粉嫩的果子，圆滚滚十分喜人，再往里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这种果树。
“应该就在这里了。”尉迟真金扶在树旁，仰视这些果子。这果子究竟有什么玄机？
“大人，这里似乎有人为的痕迹。”狄仁杰指着脚边。
尉迟跟着蹲在他身边，一看便道：“官靴的痕迹。”
狄仁杰皱眉，语气有些疑惑：“可这痕迹看起来很新……”
话未说完只听得林子深处一声惨叫，随后就是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尉迟真金只见北海郡那个和沙陀一起失踪的县尉跌跌撞撞从林子中跑出来，跌在他们面前，惨叫道：“救救救，救命！”
尉迟真金和狄仁杰对视一眼，都戒备起来。尉迟问道：“怎么了？”
那县尉一脸青白：“妖，妖怪要杀我！”
狄仁杰扬眉：“是那狐妖？”
县尉点的头都快掉下来了。
尉迟和狄仁杰交换了一个眼神，问：“那怪物在哪儿？”
还未等县尉出声，那林中便窜出一只火红的狐狸来。那狐狸个子较普通狐狸大两倍还多，而且一望就能看到嘴里锋利的牙齿，直扑向尉迟。
不过说到底那也就是只狐狸，尉迟轻蔑地单手出剑，三两招便将那狐狸斩杀在地。
“这是那狐妖？”他冷冽的目光看向那县尉。
县尉用力摇头：“不是的，不是，还有好多怪物，比这个大比这个凶多了！”
尉迟真金更加轻蔑：“你说那怪物在哪儿。”
县尉睁大了眼睛：“大人！你要去找那怪物？不行！绝对不行的！”
尉迟真金冷哼一声：“你说便是。”
那县尉吞了两下口水，往林子深处一指。
尉迟往那方向看去，两边紫色果树铺天盖地，看不清前路。微微思索，便从怀中掏出块令牌扔给那县尉：“你回去衙门，将令牌交给邝照，让他即刻带兵上山增援。”
那县尉接住令牌，忙不迭踹到怀里向山下跑去。
狄仁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转头对尉迟真金道：“大人也觉得他有问题？”
尉迟真金冷笑：“若你是他，这种情况下会如何？”
狄仁杰笑着抿抿胡子：“我自然无论如何不会离开大人，一个人走这险峻山路的。”
……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尉迟真金甩甩头，将地上那狐狸的尸体踢到一边，还剑入鞘：“本座临走前曾悄悄吩咐邝照，若是有人拿着本座废弃的令牌回去就抓住看收起来，这人便是插翅也难飞。哼，我倒要看看弄这么多花招，这结巴县尉究竟是想图谋些什么。”
他看向狄仁杰，狄钦差看着尉迟的披风无风自动，微微一笑：“我自然无论如何不会离开大人，失去个看狐妖的机会的。”
尉迟看着他半晌，哼了一声，随即转身向林子里走去。狄仁杰笑笑跟上。
二人向林中走了不多时，便听得林中传出一阵阵野兽的嗥叫声。那声音杂乱不堪，还混杂着一些惨叫的人声，倒真像是野兽袭击人了一般。尉迟将千爪银链落在手中，另一手无意的将狄仁杰向后一挡，慢慢靠了过去。
狄仁杰被他这一个动作弄得一怔，结果就这一错神，就见前面尉迟突然一脚踏空，顺着一棵果树便掉了下去，而同时果树不知被什么震动，果实稀里哗啦往下掉，眼看就要将洞口埋掉。
大惊之下来不及反应，本能的叫了声“尉迟”便跟着跳下去。身边风声飕飕，他只感觉有人带了自己一下，便轻飘飘落在地上，落地一瞬间他便揪紧那人袖子：“大人！没事吧？！”
落地时还接了他一把的尉迟白了狄仁杰一眼，倒是没有呛他，只淡淡的道：“轻功不好还这么往下跳。”
“……”狄仁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头一次觉得有些词穷。不过尉迟看起来也不打算听他说什么，他正扯起自己的衣服端详。刚刚他先掉落，几乎是同时就有一堆东西砸在身上，现在看起来倒是像什么果子。
“你看看这是什么？”尉迟扯起自己的衣襟凑到狄仁杰面前，这人虽然时常无赖，不过论起这些杂七杂八的知识，倒是比自己知道的多不少。
狄仁杰捏住尉迟的衣襟捻了捻，疑惑的转了转眼睛，道声：“大人，得罪。”便凑上去闻了闻。
尉迟被他惊了一跳，略微往后让开他那颗大头，没想到这人闻了几下又凑上来舔了一口。
尉迟大人本能的一挥拳。
……
狄钦差捂着鼻子闷闷的道：“回禀大人，这味道和刚刚果树上的有些像，也许是胭脂糯的果子，不过里头又有点别的味道，下官还没尝出来。”
尉迟大人冷冷的看着他：“怎么钦差大人还想再尝尝？”
狄钦差被杀气震得后退一步：“不，不用了。”
两人尝试着向里走了一段，尉迟真金环绕四周，发现这似乎是从山里挖的隧道，刚刚那个洞应该是中间停顿之处形成的洞穴。天黑中看不出什么，不管是前后还是上方都是漆黑一片。他不自在的动动身子，抖了抖衣裳，这果子太过软糯，沾了他一身，感觉怪怪的。正自不舒服，就看狄仁杰突然警惕的看向他们身后。
“怎么……”话还没问完，他便也看见了。
刚刚还漆黑一片的洞穴里，从前方深处里冒出了两双蓝盈盈的眼睛。
二人慢慢向后退去，就见那蓝色的眼睛一眯，突然从黑暗中扑了出来！
电光火石，尉迟真金手中长剑出鞘！一招吟岚跃涧，当胸右上至左下划出一道光弧，横扫扑面而来的怪物！那怪物立刻被劈成两半。
与此同时，狄仁杰从怀内掏出火折，“哗啦”一声扬开。随着火光亮起，尉迟看向自己斩杀的东西，蓝色的瞳仁剧烈缩了一下，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就见地上几乎一人高的火红凶兽，有的几乎有熊那么大，尖面瘦耳，形如狐狸，眼里却泛着诡异的蓝光，张口啸叫时露出的尖利牙齿却绝不可能是狐狸所能有，那分明是虎狼才能有的剥骨噬肉的利齿。
狄仁杰同样震惊，他突然想起曾经读到的《古今异谈》中讲到：火狸狼，狐面狼齿，熊形虎爪，其牙爪皆有毒，力贯千均，食醴（注：li,三声，某种甜酒）则狂暴急躁，遇者鲜有幸免，唯有三色并蒂堇可吓退。
心道“糟糕”！他急道：“大人，此乃火狸狼！牙和爪子都有剧毒，胭脂糯混上酒会让它狂性大发，快除下衣服！”
尉迟听罢一拧眉，沉声道：“没用的，我头发上全是那果子汁液。”
狄仁杰心下一沉，莫非今日要栽在这里。
似乎是响应他的心思，山洞深处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火狸狼，放眼竟有几十只。这些凶兽似乎被血腥气刺激到，不待狄仁杰说话，便一齐扑向二人。尉迟真金一边挥出千爪银链牵制凶兽，一边用银剑将一旁想要上前帮忙的狄仁杰向后格开。
“听着！你帮不上忙，我引开那凶兽，你原路返回去报信！”
狄仁杰自然不肯，两番来回，尉迟真金有些急了，抽个空子将狄仁杰压向身后石壁，隔着一掌款的距离与他目光相对。
“你给我听着！本座命令你马上回去叫人来支援！”
狄仁杰看着他湛蓝的瞳仁，毫不退让：“我才是钦差，有我在就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此！”
“你！”尉迟咬牙，拉着他原路向后跑了一段，却发现刚刚掉下来的洞口被大石堵的严丝合缝。而与此同时，洞穴另一边也出现了一群火狸。
尉迟心下一沉。
几乎上百只火狸将二人围在了中间。
其时一触即发，狄仁杰却笑了。
尉迟瞪他一眼，却见那人眼睛亮亮的，笑容很像是神都龙王一案，他们在大船上被全体拍下水，自己将他就起来那时，弯成一抹很好看的弧。
“大人，”他低声道：“果然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大人了。”
“啰嗦！”尉迟真金被他看的身子一震，伸手将他脸按在墙上，挡住那一抹此时非常不合时宜的笑容。抽过他手中火折子，将银剑塞进他手里，“给你用这个。”这人一直不会用他自己的兵器，怕抗旨又只好无用的背着，现下手中连件可以应敌的趁手兵器都没。自己那剑虽然不一定趁他手，却也算是件锋利无比的神兵，此时正好应急。
他看向蠢蠢欲动的火狸群：“既然背水，不妨一战！我就不信我尉迟真金会被一群畜生放倒！”
狄仁杰笑道：“是！”接过剑来转身与他后背相抵，长剑指向火狸群。
尉迟真金年纪轻轻就做得大理寺卿，武功自然不凡。他从未提过自己师从，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师傅竟然是武林中上一辈最有名气的大侠之一，飘渺君子——上官堇岚。
上官堇岚已经消失江湖已久，生死不知，不过若是活着恐怕已经七八十岁了。他年轻时便悟出一套自己的武功，源自兵法。须知风林火山原有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八式。上官堇岚是一代武学奇才，从这八式兵法中又化出武学岚堇幻三式。取自其晦如岚，绵绵不绝。是说岚的这一部分出招隐晦就像是山中青岚，纠缠曼妙，节节不断；其广如堇，浩淼无穷。是说堇这一部分出招犹如落英缤纷，虽碎却刚，就像三色堇一般，花朵零星却漫山遍野，令人难以招架。
这两式武学乃是相生相克，但是到达一定境界后却可融合，达到幻的境界。取自其奇如幻，万物而生。到达这个境界之后，出招似有若无，大巧若拙，无物可伤人，就如幻影一般，防不胜防。
尉迟真金千爪银链乃是出生起自随身而来，正合了“岚”字柔长一决。此刻他将所习“岚”字诀一一使将出来，顿时犹如隐山起雾，浓重逼人。千爪银链虽然极细，但比起火狸却也毫不逊色，况且银链极长，也可避免与火狸齿爪相碰中毒。加上狄仁杰武艺也算不差，手中又有神兵，两方一涨一消之下上下立辨。
尉迟方稍稍换下口气，却听身后狄仁杰惊道：“快熄火！”
他即刻将手一摆挥灭火折，疑道：“怎的？”
狄仁杰仔细嗅嗅，沉声：“火油的味道。”
“……。”尉迟张口，却是一个字没说出来，反而咬紧了牙关。
火折这一灭，两下情势立刻相转。他二人陷入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双目略有不适，只能看到火狸狼在黑暗中蓝的发绿的凶恶双目，反应和攻击力都下降了一个级别，尤其是尉迟真金全身被果汁浸染，大部分的火狸便直向他张大口扑去。
尉迟暗骂一声，一招云岚蔼蔼，将千爪银链舞得密不透风，同时掏出怀内几枚铁莲子，看准那凶兽的眼镜打出去。这边险情稍解，余光却掠到那边狄仁杰身侧一只凶兽狡猾的自侧面靠近，已然到了他身侧。
来不及想为何狄仁杰身上没有果汁还是招惹了那么多火狸，千爪银链先于思考挥出，直击那只想要偷袭的火狸，把它打得立时毙命。然而火狸毕竟数量太多，他这挥招时一侧身，后背便没了狄仁杰的保护，一只高大火狸猛地扑出一爪抓在他肩上，饶是他闪避迅速还是留下三条深深爪痕。
“尉迟！”
狄仁杰大惊之下，手中剑招竟然凌厉了不少，劈开趁机一拥而上的几只火狸，扶住尉迟真金。只见尉迟右肩自背长长三道爪痕，划开了他披风和里衫，黑暗中辨不清楚，也不能点火仔细查看，只是惊见伤口处隐约透出紫色荧光来，可见是剧毒！
“本座不妨事！你打起精神来！别让本座还得，再救你一次……”尉迟真金身子微微一晃。他自然是知道这毒有些厉害，此刻他右边手臂几乎麻痹到肘，千爪银链唯有落入左手，至于背脊已经全然感知不到，只怕是……真的是要惹怒他了！
“哈哈！”尉迟怒极反笑，“拂衣如血色，持剑动星文！哈哈，此处要有纸笔，本座必要将这两句写下来！过瘾！”
尉迟真金这边过了瘾，狄仁杰确实眉头皱得更紧。不仅是有些心疼，更因为尉迟这一受伤，他二人情势立刻急转直下。尉迟千爪银链左手用的不慎灵活，险况频出，狄仁杰想要将手中银剑交还与他，却两次三番被挡开。他自不敢再给尉迟真金伤上加乱，只好咬牙对敌，却看到那边一只火狸，爪子又要碰到尉迟，手中长剑顷刻之间无法转圜，情急之下一抽背后一直包在布里背着的亢龙锏，直接丢了出去。
只听“铿！”一声！那亢龙锏一击即中，将那火狸击飞老远，锏身竟然在空中冒了个圈又飞回他手中，原来是他情急之下灌进内力，一时间整个山洞里都是震耳欲聋的铿锵鸣音。
二人都是被这一幕惊的一怔，怔过之后却大喜过望。狄仁杰一时着急，竟然就此学会了这亢龙锏的使用方法。
此刻情势又是另一番逆转，那亢龙锏不愧是帝赐神兵，将火狸群打得节节败退。狄仁杰见势松了口气，刚想将手中银剑交回给尉迟，却见那边尉迟双腿一软直倒下去。
“尉迟！”思考之前便飞身过去将那人接住，只觉触手有些凉，竟然是肩上伤口不但没有丝毫愈合，反而在不停出血，鲜血已将披风浸湿。暗自心惊，这毒竟然如此霸道，不说此时毒发，就照这个流血的速度，尉迟恐怕也挺不了多久。
他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尉迟真金似乎也感觉到了，哑声道：“你叫本座两次名字了，不与你计较，快想办法走。”
听到这话狄仁杰的第一反应是尉迟又想让他一个人走，本能收紧手臂：“不行！”
尉迟被他勒的呼吸一滞，反应过来这厮又理解错了，几乎被气笑：“呆子！我是说找找从哪能出去，这火狸太多，硬拼不是办法。我现下是不行了，你还不赶快干活，想连累本座么？”
狄仁杰恍然大悟。俗话说关心则乱，他方才脑中一团乱麻，竟搞了这么个乌龙。此刻理解过来马上点头道：“好。”
说罢手中亢龙锏机括一转，紧贴身边石壁划过。只听“铿铿”之声不绝于耳，渐渐变尖变细，他看准那处薄弱用力一击，石壁“喀啦喀啦”一阵颤动，顶上看似严丝合缝的大石竟然从当中出现一条缝隙，簌簌落下粉来。
“快出去，这洞要塌了！”尉迟真金刚想站起身来，却身子一空，竟是被狄仁杰给拦腰抱了起来。
尉迟惊怒：“狄仁杰！混账！”
狄仁杰确实目光未动，淡然道：“莫逞强。”言毕提气纵身，点着石壁向上游去。尉迟本待再说他几句，可见他提着一口气不敢放松，憋得脸都红了，张张口又闭上了，心里暗道：总有一天本座会还回去！
至于还什么，他没想得太清楚。
约摸不过半柱香功夫，狄仁杰已经游到洞口，他猛一踩石壁，终于力尽，二人一起摔出洞外，倒在地上。
东方既白，一颗启明星，似乎昭显这二人劫后余生。不过还未等二人起身，边听得远处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果然不愧是大理寺卿！竟能斗得过我百只火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