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桌上满眼的菜肴,沈辞觉得不该如此浪费,里面有一盘拌了蒜茸和辣子的酱肘子,倘若不是巧合想来应是赵伯告诉马青年的,对于她的喜好没有谁熟悉过赵伯,窗前沉沉的天色果真下起了雨,出门前赵伯贴心地塞给了她一把竹骨伞,不得不说赵伯很是神机妙算。
走道尽头,当她瞧见负手而立静静盯住自己的谢冉时有些愣怔,最近他们缘分貌似颇好,总能这么不经意地遇见,要是早五六年她兴许会很高兴。
谢冉举步行来,冷冷清清的嗓音竟主动同她开口:“带伞了吗?”
这廷尉大人出门应酬,随侍的马车时时候着,此番下大雨还想到接济一下孤身一人的亲戚,沈辞觉得感谢:“谢谢,我带伞了。”
谢冉却望一眼愈发加大的雨势,口气没什么商量:“可是我没带,搭个伞。”
沈辞愣住,虽然她的伞是单人伞,撑两个人有些捉襟见肘,可他都如此要求了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那就搭吧。”
谢冉瞧着她淡然跨入厢房的身影,深沉的眸子几不可闻地一蹙。
夜雨迎面袭来,苍梧山的秋日比京师来得要早,如此时节怕早已凉风阵阵,雨势稍有缓解的趋势,他们并肩立在廊檐下却唯能听见潇潇的风声。
苍梧山有一种花叫铃铛花,开在悬崖边上,疾风中它们摇曳不休甚至还会相伴发出清脆的铃音,据山中的人说那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一种声音,倘若不想被它感染就应远远地离开。
那种有着灯笼外形的叠层花朵其实挺好看,她当初很是好奇这世界上最孤独的声音到底为何,于是特地在风大的时候去听,结果花全被吹没了……还,真是很孤独啊,本想带些回去装饰屋子,那时想着明年早些来,特别应捡着风小的时候来,孤独的花陪孤独的人才有意境,这是一种美学境界,范少估计会懂。
“我记得你曾经很讨厌秋天的雨夜。”谢冉终是开口打破了平静。
沈辞微垂的睫羽在风中轻颤,乌黑的眸子若幽幽深潭:“原来我也有那样的时候。”
眸色却渐渐飘远,那个曾经的自己。
沈府偏僻的后院,平常绝少有人涉足之处,那个秋日的傍晚贪玩的她无意跌进了枯井,连连的呼救却无一人应答,上树掏窝下水捞鱼的事她没少干过,破皮伤筋亦是常有,可如今掉进的是枯井,说不慌是假的。
平常母亲是不允许她前来的,亦听下人说这儿的夜晚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可有些东西越是藏着便越让人好奇,此番落魄地站在井底,想到先前那所有旺盛的好奇心她就想咬舌自尽。
夜渐渐暗沉下来,有秋雨淅淅沥沥落下,四周的古树被狂风吹得慎人,幸而那是秋季,否则钻出条什么弯弯曲曲的东西才最叫恐怖,此番连呼救都不敢了。
母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她性情偏冷亦很少表现出亲密的形容,所以多半时间她只能同自己玩,谢冉与沈月蝉不喜她亲近,沈月菁与沈晟珂更是话不投机,最无聊的时候只能对着虚空说话,那是会被人误以为神经质的言行。
站立许久腿脚已然酸麻,后院的风吹得甚荒凉,裹紧衣裳捡了一块青石,青石被凉雨淋湿,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忽而听见由远及近幽幽的脚步声,自己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瞬间竖了起来,声音打着颤:“谁?”
无人应答,伴着萧瑟秋风鬼魅的声音却越来越近,她真的慌了,坐在青石上手有些发抖:“别在那儿装神弄鬼,这种小把戏真是幼稚至极。”然而话音刚落,一张白脸便突然伸出井口,沈辞惊恐地往后退去,一手撑上满是苔藓的井壁上,惊叫卡在了嗓子眼,谢冉?
少年谢冉清俊白皙的一张脸,倘若不是气质太冷沈辞觉得他有做小白脸的潜质,那眼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练与稳重,而此刻老练稳重的小白脸却拿着花铲右手抱着一株兰草,发冠中垂下几缕乱发,这个时候如此狼狈地出现在此竟然是,来挖草的?
良久一番辨认,疑惑开口:“怎么是你?”
谢冉讨厌她,从来不曾主动与她说话,这算是头一遭:“不小心跌了下来,这样的情形我们都能碰上也算缘分,拉我上去吧。”
谢冉没想到她是这样理所当然的口气,站在上头不大想动:“我去叫人。”
“哎哎!”眼见着他要走沈辞本能地将他叫住,这事要被母亲知道定少不了罚,而且她不想独自继续待在这乌黑荒凉的地方,“那墙垣边上就有根粗长的枯藤,用那个就行了,不用劳师动众的。”
当一点点被拉上来时,她心头总算暗暗舒出了一口长气,攀着壁沿往外爬却不小心踩到了打滑的青苔,膝盖磕上井沿直向谢冉倒去,他接住她时面上却渐渐露出不耐:“你可以下来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沈辞瞧见他面颊上的污泥和凌乱的发,平常那样一丝不苟的人竟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沈辞觉得有趣,仿似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秘密般心中生出一股小窃喜,不由自主地指尖碰上他的面颊:“你的脸脏了。”
身形忽而僵住,谢冉半晌盯住她,蹙起眉目将她放开,语气不大好:“你踩到我的兰草了。”
回过神来,挪开步子:“我,我没注意。”
谢冉却不再理她,带着兰草和花锄往回行去。想要跟上,却发现磕破的膝盖已疼得走不动路,眼见着他即将消失在后院,心中急道:“你别丢我一个在这儿啊。”
身形稍稍顿住:“我可不负责送你回枫林居。”
沈辞有些郁闷:“这么个大雨夜,你将我丢在这儿不厚道,倘若是姐姐就绝不会如此吧!”
谢冉却不再理她,径直向外行去,唯剩荒芜的风声。
“唉!我讨厌夜晚,讨厌下雨,我讨厌秋天的下雨夜,还讨厌你……”声音消散在风中,却不知他是否听见。
一品居外揽客的马车,沈辞招手将其拦下,繁复的裙裾在雨中被淋湿,回头对上谢冉不明的视线:“这伞便送与你了,我往城东,若不是方向不同我真想载你一程的。”
谢冉握着竹骨伞,望着她带笑的面色:“城东的涵园吗?那里可供栖居,但你始终是沈家人,该回你应回的地方。”
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弄得沈辞有些莫名:“廷尉大人有心了,涵园我住得甚舒服。”
夜幕中秋雨淅沥,蔷薇花瓣碎落一地,昏暗光影里一切变得模糊不堪,包括竹骨伞下谢冉的面容。
太子与沈月菁的婚事弄得挺热闹,即便正婚之日秋雨淅沥天色昏沉,京师百姓看热闹的兴头亦丝毫不减,沈辞不小心伤了风寒,两日皆躺在榻上睡得天昏地暗,畏寒头痛还流鼻涕,真的是痛苦至极,直至傍晚时分才略略清醒。
嗓子似火烧,她爬起身想要灌口水,却不想壶子里一滴不剩,院子里的枯叶颓败蜷缩,往年都是赵伯在打理,今日却任由一地荒芜。
一阵急促的锤门之声自前院响起,沈辞蹙眉行至廊下,半晌,只听青柠愤怒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竟然私闯民宅。”
狐疑地奔至前院,却见侍卫扣住青柠,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沈辞嗓音冷冷:“放手!”
为首之人竟是胡魏,谢冉的手下副官,他命众人将涵园封堵面色冷峻地瞧向此时的沈辞:“沈小姐抱歉了,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半点马虎不得。”继而厉声喝道,“封锁涵园,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沈辞蹙眉瞅着胡魏:“廷尉府向来执法严明,胡大人倒是指出罪名让沈辞做个明白人。”
胡魏却勾唇一笑:“沈小姐看来是当真不知道,赵斧可是你涵园的老仆,他刺杀了太子你可知道?”
园内一时极静,沈辞愣怔的面色显出些许苍白,赵伯怎么会刺杀太子,半晌却镇定开口:“胡大人弄出这样的阵仗却是同沈辞开出这样的玩笑?”
胡魏负手而立,盯住她苍白的脸色:“沈小姐,胡某并不是一个好开玩笑之人,这逮捕令还是谢大人下的,赵斧胆大包天刺杀太子,随身还携有二皇子印信,此事牵扯到皇家更牵扯到沈家。”
傍晚的天色越发暗沉,昏蒙中一切已瞧不清本来的面目,胡魏望着她愈发苍白莫名的面色,想到什么低头在她耳畔:“沈小姐怕是还不知道,此番不仅太子被刺杀,太子妃更于婚房内失去贞节,并一口咬定乃四皇子府中清风琴师所为,这一切如此错综复杂,皇室内的明争暗斗,倘若可以沈小姐还是置身事外的好。”继而厉声喝道,“真相未查明之前,谁都不得出这涵园!”
太子、二皇子、四皇子,皇室的明争暗斗却为何要将赵伯牵扯其中?
天大的罪也要跑一下流程,沈辞强迫自己镇定下心神,就算廷尉定罪也得往上报呈,还有时间。
青柠于一旁焦急地拉住沈辞的胳膊:“小姐,赵伯怎么会刺杀太子,这铁定是弄错了。”
涵园被人看守,当沈辞自黄桷树翻墙而出时,突然想到了昱王,他虽只是个闲散王爷,但朝中发生如此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如今范少不在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他。
昱王府外有家丁看守,整座宅邸依旧是清贵冷肃,沈辞要求见昱王却被家丁拦之门外:“王爷去了环采楼,姑娘此时前来怕是寻错时辰了。”
沈辞站在雨幕中,冰凉的秋雨自颈项灌入冰寒透彻全身,一切的真相到底为何,她想她一定要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