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话（1 / 1）
树影婆娑，月光暗淡，马车前头挂着的风灯忽明忽暗的闪着光。万万籁俱，空旷的野地里好像只剩下了这一辆孤寂的马车，偶尔只听到马儿的响鼻声。
半响外头都没有人回应，顾卿有些疑惑的看着李慎，不会是他听错了吧？古代的马车虽然没有现代的汽车底盘那么低，但是马车跑起来震动非常大，想要俯身藏在下面，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李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脸上一直挂着那抹招牌浅笑，右手看似随意的放在顾卿身侧，其实是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全身紧绷的随时处于备战状态，眼睛紧紧的盯住正前方的车帘。
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声音淒利悠长，拍打着翅膀呼啦啦的飞过马车上头，一只黝黑的手终于掀开了帘子，也差点掀没了顾卿的呼吸，原来真的有人。
车厢内的壁灯照在来人的脸上，形成一种惨淡的黄色。一身的黑色紧身衣，就连头发也用黑布巾包裹住，脸上的蒙布已经取下，露出一张梭角分明刚强的脸，刀削似的五官，沉稳的表情，看起来就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他从容自若在盘腿在他们面前坐下，静默不语，手中的白刃闪着银光，粗大指节紧紧的攥住，没有丝毫的放松。眼神锐利清亮，直盯着李慎的脸，带着一股逼人的杀气，淡淡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
忽然马车外头传来几声有节奏的轻累的敲击声，那人眉头一皱，手掌中的刀又握紧了几分，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冷厉。
李慎掀起唇角微微一笑，掀开窗帘拿进了一包东西，随手扔给了他。
那人愣了一下，顺手接过，打开才知道里面是上好的伤药和裹伤用的干净布帛。
顾卿这才知道原来淡淡的血腥味是他身上受了伤所致，细细观察的才发现他身下坐着的毡毯已经被血沾湿了一片，看来受的伤可不轻，血流得这么多，这个人还真能忍。
他放下手中的刀看了顾卿一眼，顾卿这才发现自己还死死的盯着人家看，人家现在是要脱衣服包伤口了，请她回避一下。她会意的把头扭到一边，不理会李慎在一旁嘲弄的笑脸。
听到他解开衣服的簌簌声音，又忍不住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的腹部被刀豁了一个口子，皮肉向外翻开，伤口惨不忍睹。那人面人改色的把伤药倒在伤口上，神色淡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伤成这样，还能俯在马车下将近一个时辰，李慎看他的眼里也多了几分敬佩。
马车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在下张书庭，多谢二位救命之恩。”那人穿好衣裳，抱拳向他们行礼，“这次多有打扰，咱们后会有期。”说着起身掀起帘子就要离开。
李慎闲闲的开口，“现在全城宵禁，你准备躲到哪里去？”
那人脚步顿了一顿：“侯爷是想要留客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从河州来的吧？”李慎懒洋洋的盯着他的背影，“张书庭，这个名字很耳熟，听说他的人头更是值钱。”
“怎么侯爷缺钱花了？”那人冷然而笑，可惜笑意未达眼底，“我的人头可没有小侯爷的性命金贵。”
“看来你是信不过我们，也罢，今天也是我枉做小人了，”李慎摆了摆手，“为了你得罪了琉王府也不值得，你就走吧，不过记得最好从水路出去。”
那人思索了一下，脸上表情不定，“在下欠侯爷一条性命，李某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是此事关系着河州几十万百姓的性命，牵连众多，琉王府势力庞大，难道侯爷在京都就没有听到一点传言吗？”
李慎晒然一笑，手指轻叩车厢，“你进京不就是为了杀林禇辅嘛，为民除害，他的那点破事天下谁人不知，还用得着别人传？”
“我不稀罕他的事，我只想知道你的事，”李慎眯起眼睛，“张书庭，你知道朝廷多想要你的人头吗？居然敢这个时候入京，还敢选在上元节去刺杀琉王，你真是不怕死呀。”
张书庭仰头而笑，“官逼民反，苍天无眼，我死又何憾。”
李慎眼神转为犀利，“跟我说说你们义军的事，我好奇已久……”
“侯爷没有想过要去镇压我们吗？”张书庭压低了声音，挑衅的看着李慎。
“我早已没了兵权，闲散侯爷一个，何必要去找那些麻烦。”
两个男人在眼神间确定了某种意思，两人同时大笑，气氛也放松了下来。
“只是这位小姐？”他还是有点迟疑，眼神在顾卿身上徘徊。
李慎一把搂过顾卿，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无妨，她听到与我听到是一样的，你说就是。”
“哦，原来如此。”张书庭了然似的点了点头，重新席地而坐，李慎倒了一杯热茶给他，他接过一饮而尽。
“在下未上山以前是河州府的一名小小粮仓守卫，河州府从几年前就划归为琉王的封地。本来是个极富饶的地方，鱼米之乡，有山有水，地产丰富，人杰地灵。”
他说起以前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轻轻一晒，“但是自从琉王管辖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最先几年是开始是征招兵丁，十八到三十的状丁，以户为计，每家至少一个，家有三子的两个，五子的三个，到后来每人每年的赋税也上调，赶上节庆更是增加一倍，底下的百姓苦不堪言，近年来甚至连山路都被封了，上山打猎砍柴都要交钱，河里打渔的也要交渔赋，整个河州都变了个样子。”
“特别是从年前开始，河州突降暴雪，河州四季如春，从来都没下过雪，百年都难得一遇，不知道有多少房屋被压塌，多少人被冻死，多少人拖家带口出来讨饭，多少人跪在州衙前请老爷们赏点米吃。”
他说到动情处，眼圈发红，顾卿鼻子一酸，差点也掉出眼泪。
“可是州府不说开仓放粮，却赶着征集给琉王府送过年的礼钱和礼物，家家户户每户二两，眼看着大街上随处可见冻死在路边的人，尸首丢在路边都没有人管，谁又能想到大宁国有名的鱼米之乡，居然也能饿死人呀。”
“官衙库府里储存的大米长了霉，米库的老鼠都能吃得油光肥亮，可是就是没有开仓放粮的消息。大雪封了山，一眼看去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乡亲，只差没有人吃人了，我和几个府衙的伙计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偷开库粮分发给乡亲，大不了被流放几年，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人都饿死。”
他长叹一声，“结果惹下了滔天大祸，他们说库府里的是军粮，私自开仓放军粮按律是要斩首的，还要祸及满门，我们当然不服，军粮是朝廷征收的，每年都已经运入军库，我们放开的明明是府衙的粮仓，跟军粮有什么关系？”
“但是胳膊拧不大腿，官家说是军粮就是军粮。我们被押入狱不过几天，进去的兄弟就死了大半，最后有认识的小吏偷偷传信给我，原来上头根本就没有把我们的事报上去，他们是故意想要在牢狱里把我们整死，一了百了。”
“我在府衙多年，结识的兄弟也不少，受过我好处的同僚也很多，他们就把我偷偷放了，和我一起出来的只剩下最后一个兄弟，可惜他在狱里受了风寒，逃出来的当天夜里就咽了气，我连口几文钱的薄棺都买不起，只能草草的把他埋了。”
“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狗官，为民除害，只可惜，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没办法，我就只能在山上的一座破庙里住着，没想到逃难上山的人越来越多，慢慢的就有人说我们是义军，来投的人也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我下了山才知道原来朝廷现在还是想要我的脑袋。”
他苦笑一下，“其实我们哪算是义军，只是无家可归，无饭可吃的人。只可恨狗官命大，杀他不死。”
李慎好久都没有说话，半响才叹了口气，“如果你不嫌弃，可先到我府上躲躲，等风头过了，我再送你出京。”
张书庭眼神清亮，“侯爷不怕受我连累？”
李慎爽声而笑，目光朔然，“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好怕的，琉王府私下征兵，聚粮，私设罪名，他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张书庭俯身跪下，叩地有声，“如此，多谢侯爷，侯爷大恩我永世不忘。”“只可惜我还是朝廷的官，祖宗留的这点子基业，我还得守着。”李慎语气悠悠似在叹息。
顾卿从来不知道看似平和的大宁皇朝原来乱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看似整天悠闲的李慎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心事。
乍暖还寒，风吹着梅花一瓣瓣的飘落，幽幽的梅花香沁人心脾。没想到这么好的天气却接到了一道特别的旨意。
顾卿终于被赐婚了，可惜不是琉王爷，也不是李慎，谁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冷宫里的林禇轩。
宣旨的太监皮笑肉不笑的恭喜着她，还送来了护国长公主御赐的金钗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