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话(1 / 1)
更鼓声声,由远至近,大概是外头的雪下得又大了,更鼓的声音也变得有点断断续续,在“沙沙”的落雪声中,渐渐的模糊,直到竖起耳朵也听不见了。
已经一更了,顾卿心想。她抱着腿蜷在床上,浑身暖洋洋的,脑袋里却异常清醒,怎么也没有睡意。听着外面风夹着雪珠扑打在窗棱子上的声音,她心里空落落的,很烦燥,可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小桌上的烛火晃了晃,一屋子的映照出的阴影也随着晃动,好像铺天盖地般的向她压来,她心里实在难受,猛的摔开被子,想要去大殿里找某王爷问个清楚。
刚起身,就听到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轻而短,十分熟悉。她撇了撇嘴,是三保。
一阵风雪夹着呼号顺着半开的门而入,她冻得直打抖,侧身让三保进入,她哆嗦着赶紧把门关上,然后蹦到床上抱着被子去取暖。三保也不说话,只是拎着一个食盒冲她笑笑。顾卿想起这几天三保对她的态度,也转过身子不搭理他。三保又取出一盏灯点燃,小厨房里一下亮堂了许多,他打开食盒,一样一样的把里面的东西端出来。
真是香呀,顾卿的鼻子闻到一股股的香味,她吸吸鼻子,有多久没有闻到过这种肉香了。转过身子她的眼睛就亮了,随着三保的手一起一放,她的嘴巴里面的口水也越来越多,就快要滴出来了。
桌子了正中居然摆有一只鸡,金黄黄的鸡,油光发亮,看着就让她食欲大振。还有一盘鱼,光看上面青的绿的红的配菜,她就忍不住想要吞口水。黄灿灿的是炒鸡蛋,还有一碗看起来就香喷喷的汤。
虽然菜不是很多,但是这已经是顾卿在这里看到过最好的菜式了,三保不慌不忙的又摆上了两副碗筷,拿出一壶酒,摆了两个小酒杯。
顾卿斜着眼看着三保,这几天心里对他积攒下来的怨气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心下还有一丝感动,难得三保这么有心,知道她这几天心里有事都没有好好吃饭,弄这么一桌子好菜给她,让她心里十分感动,她正想要跟三保说些什么,门外再次传来了敲门声,三保很快的过去打开了门,顾卿的脸也一下冷了下来。
林禇轩进门的时候已经想到顾卿会摆给他的脸色,看着她冷漠的脸,他不由一笑,也不说话,就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她对面。
顾卿心里很气,但更多的是委屈。想到他和李慎就这样商量着把她交给了顾子启,李慎不知道内情也就算了,林禇轩明明知道她根本就不是顾卿卿,知道她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还偏偏要把她打包送到顾子启那里去。
要是有一天,真的顾卿卿突然回来了,那她顾卿该怎么办?这个冒名顶替的罪名谁又给替她扛下来?这几天,她一直想到前殿去向林禇轩问个清楚,结果他连见都不见她一面,每次都是让三保出来说王爷在忙在忙,想到就连三保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顾卿眼圈一红,她瞪了三保一眼,然后别过脸,看都不看林禇轩一眼。
林禇轩看着顾卿的侧脸,烛光跳跃着在她的脸颊处打下一层阴影,本来肥胖的脸看上去好像消瘦了许多,眼睛虽然有点小,但是在眼里噙着几分水光的闪动下,居然变得十分明亮,紧抿着的嘴唇好像也平时变小了很多……喔,好像越看越顺眼,几天不见比以前看起来来要好看的多了。
顾卿并不知道林禇轩心里在想什么,她侧过脸只觉得他的眼光在她脸上左右流连,紧盯着看得她的脸越来越红,手心的汗湿让她实在忍不住了,恶狠狠的回身瞪了回去:“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林禇轩看着她那微微涨红的脸蛋,几分羞怯悄悄的藏在了看似恶狠狠的话语之中,他笑了笑,然后回身看向三保,说:“三保也坐下吧,今天这里没有外人,也用不着守什么规矩。”
三保顿了一下,还是顺从的坐在了林禇轩的下侧。
他又对顾卿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面有气,觉得好像是被我们给扔开一样,”他叹口气,“但是现在只有这个法子了,你应该知道,我也有我的不得已,你在宫里头跟着我们,其实还不如跟着顾子启,最起码,他能护你平安。”
平安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眉宇间带着一点点痛心而过。
屋里的空气好像静止了一样,顾卿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就这样和他对视着,心里瞬间全都明白了。原来,在这个宫里他已护不了她。是呀,他不过是一个犯了错的关在冷宫里的王爷。
而她,不知怎么得罪了长公主,现在随时都有被长公主杀掉的可能。这位长公主和他不仅是兄妹,以前还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能送她出去。而顾子启,就好像是瞌睡了有人送上的一个枕头,口渴了有人递上的一杯水,刚好成全了他,也成全了她,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巧合,也不得不说是冥冥中的注定。
她突然就觉得有点释然,心里的不甘也慢慢消逝了。
林禇轩看到了眼里的了然和冰冷的渐渐松用,心里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又慢慢的滑过了一些酸涩难当。
他稳了稳神,挂起微笑,举起酒杯,说:“不管怎么说,顾姑娘来到这里,我们一直都没能好好招待过,现在要离开了,才备上这一点微薄酒菜,但愿顾姑娘以后一帆风顺,事事平安。”
三保低着头也跟着举起杯子,顾卿也端起眼前的酒杯,心里面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狠狠的一口气干掉杯中的酒,然后豪气的把酒杯倒过来在他们眼前晃晃,林禇轩有样学样,也喝掉杯中的酒,然后把杯子反过来晃了晃,只有三保闷着头喝掉杯中的酒,低着头一声不响。
屋外的雪好像越下越大,屋子里有点闷。顾卿看着满桌的菜,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她浅笑着端起杯子对着林禇轩:“我从来到这里,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多谢你让我留在坤庆宫,”她自嘲的笑了笑,声音低了下去,“本来,我以为会在这里待上一辈子,没想到……”林禇轩端着酒杯的手指猛的颤了颤,有几滴酒洒在了桌面上,在烛光下反射着细微的光芒。
顾卿深吸口气,接着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开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希望以后你多多保重,”她抬起头,冲着林禇轩真诚的笑了笑:“用我们那里的话说,就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她仰头喝下了酒。
林禇轩第一次看到顾卿露出这样的笑脸,只觉得她笑魇如花般灿烂,瓣瓣都绽开在他的心头,他一字一句的重复着顾卿的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冷酒滑下喉咙,灼热和苦涩相随着在体内慢慢弥漫。
顾卿又斟好一杯酒,举杯对着三保,缓缓的说:“三保,多谢你对我以往的照顾,以后,就不能再陪着你说话补衣服了,小白以后你麻烦你多照顾了。希望,你以后还能时常想起我。”
三保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他用袖子抹着泪水,拿出了一个小布包:“这是本来要给你过年穿的新衣服,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这件衣服你就留着出时候穿吧,这可是今年最时兴的样子,穿上去肯定……”他呜咽的实在说不下去了,把布包往顾卿身上一丢,站起身开门跑了出去。
一阵冷风刮过来,吹得桌上的烛火几乎要熄灭。
“明天顾子启就会来接你出宫了,恐怕我是不方便送你的,”林禇轩深深的看了顾卿一眼,“以后,多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然后扭身也走了出去。
原来这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顾卿愣愣的在床上坐了一个晚上,抱着那个小布包,屋里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尽,屋子里一片黑暗,和着饭菜香和淡淡的酒味,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用冷水洗了好几遍,铜镜里的脸色还是青白青白的,眼睛也肿肿的,顾卿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这个样子就走出了屋门。顾子启已经来了好一会了,虽然站在游廊下,但是飘散的雪花还是把他的大披风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看到顾卿出来,他眼睛一亮,笑得整个人突然起来俊朗起来。看着她红肿的眼,他叹了口气,说:“卿卿,你放心吧,大哥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抚了抚顾卿的脸庞,他回身从侍从手里拿过一件厚厚的风帽给她披她,拉着她的手向停在外面的马车而去。
顾卿慢慢的走着,明知道不会有人来送她,还是心里面小小的期待着,细细的看着眼前熟悉而又破落的院落。直到走到门外,看来是真的不会有人送她了,昨天晚上已经也道过别了,回头又看了一眼,迎面而来的风雪,吹得她浑身一冷,她回过身子绝然的上了马车。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毯子,放着小小的暖炉,燃着好闻的淡淡熏香,一进入就觉得浑身暖和的不行,她缓缓的坐下。马车晃动了一下,看来是终于要离开了。刚走没几步,马车忽然猛的停顿了一下,顾卿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她猛的掀开布帘向外看去。
三保抱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喘着粗气站在路边。看到她露出脸,眼前一亮,连忙气喘吁吁的扒着窗棱,对她说:“姐姐,要是你到了宫外有空,麻烦你到京外十五里的李家村去看看,”他顿了一下,脸有点红,“我叫李家宝,进宫后师傅才改的名叫三保。我本家姓李,家就住在李家村,如果姐姐有空,请一定要代我去看看,”说着把手中的布包递上,“请姐姐把这些交给我爹娘,就说家宝不能进孝了,请他们二老保重。”声音里带着几丝哽咽。
顾卿忙伸手接过,迎着他殷切的眼光,重重的点头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三保含着泪水冲她点头,马车又向前行去,三保又追上来,大声的冲她喊着:“姐姐,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我就说你一定是最好看的……最好看的……”声音越来越小,夹在风雪中的哽咽飘到顾卿耳朵里,她看着风雪中三保站立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拐了个弯,什么也看不到了,才慢慢放下手中帘子。
顾子启骑在马上,看着放下的车帘,深深的叹了口气……
风大,雪强,天空暗得好像是一块沾满水的幕布,黑乎乎的压在头顶,也压在顾卿的心头,不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