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殷浮白回首看去,心中一喜,原来正是秦兴。他把陨铁往身后一背,翻身上马:“替我告诉大哥和妆姐,我去办点事,过段时间就回来!”
一身月白,绝尘而去。秦兴站在烟尘之中,表情几乎要哭出来。
第四章 梁鱼务,碧明池
殷浮白策马前行,一路向北,行了多日,终于到了北疆。
他也曾寻过其他铸剑师,未想一连看了十八位铸剑师,皆是无法可施,无奈,只得赶赴北疆。不料四下打听,却没人知道他欲往之处。
眼见天色已晚,殷浮白只得寻了一家农户投宿。这一户中却只有一个老者,殷浮白见他一人忙里忙外,心中不忍,便帮着打水劈柴,又问道:“老人家,您一个人住在这里?”
老者笑呵呵道:“我还有一个儿子,他今日上山打猎去了。”说到这里也有几分忧心,“却不知为何这时还未回来……”正说到这里,忽闻远远山上,一阵虎啸之声。老者不由心惊起来,喃喃自语了一句,却觉身畔一阵清风拂过,再看身边那个穿月白衣服的小哥,竟已不见了踪影。
一个时辰后,一名身材魁梧的猎户连同殷浮白,一齐拖了一头死去的猛虎回到了家中。
山野农户,无甚美味,这只老虎却为晚餐增色不少。油渣炒饭、野葱汤、加上带尖一大盘用红辣椒炒的虎肉,吃得殷浮白满脸是汗,那父子两人犹在不停夹菜。猎户道:“今儿要不是小哥出手杀了那只猛虎,我只怕要是死在那畜生手下了!小哥你年纪轻轻,武艺怎的这般精熟?”
殷浮白忙道:“客气,客气。”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碗盖住,他实在是吃不下第四碗了。
猎户又道:“往日里这里并没有老虎,前几年,不知什么人占了梁鱼务,那里聚集的虎豹都跑出来了……”
殷浮白双眼一亮,几乎跳起来:“梁鱼务,你知道那里!”
这梁鱼务乃是前朝大郡,如今它已荒废多时,无怪乎殷浮白一路问去无人得知,只有常去深山打猎的猎户才知晓一二。
那猎户向殷浮白道:“去这梁鱼务路程不近,但我从前打猎时偶然发现一条小路,是从一个断崖下面穿进去,小哥你要去,我便教你。”
殷浮白大喜,忙作了个揖:“那就多谢大哥了!”
次日清晨,他把马留在猎户家里,按那猎户所言,一路前行。这一路上又遇到数只虎豹,他有轻功在身,亦不愿多造杀戮,能躲就躲。幸而越往后走,猛兽越少,倒像是刻意避着这一带。而那猎户说的断崖亦是轻易找到,殷浮白哼着小调,心想这来路如此顺利,定是吉兆。
在第三天的傍晚,夕阳沉落之处,他看到一座荒废已久的巨大城池。
那座城池以巨石垒积,远远看去泛着鬼子青的颜色。近看,才知是石上长满了青苔。不知名的小虫在上面爬来爬去,在如许空灵死寂之处,它们竟是唯一鲜活的生命。
这座名为梁鱼务的城池也曾辉煌显赫,偌大一个城池中,兵营居东,民居在西,佛塔寺院位于中心,凌晨时白塔上千百只风铃同时响起,夜晚里茶坊酒肆灯火掩映笑语盈门,释放着无拘无束,独属于“人”的一份热量。
而如今,它只是一座空城、死城,是巨人倒地后的残余尸骸。星星点点的夕阳余晖照射其上,勾勒出一份最后的庄严。
殷浮白怔怔站在城门前,默默而立,终于慢慢抬步,走入了虽有掩映、实则已经坍塌大半的城门。随即,他再次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面前不是那想象中的一片劫灰,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湖。湖中满是茵茵绿色,深深浅浅如同碧玉一般的荷叶摇曳不休,只因未到开花时节,那份绿便愈发显得明亮浓烈。在文人墨客笔下带着江南风韵的荷花,此刻反而流曳出一份肆意的张扬。
湖畔,坐了个眉眼如刀的女子,身畔有一把宛如繁花的剑。
女子在喝酒,手中端着只青花海水龙纹杯,一杯一杯,喝得不急,但是一直没有停。在她眉侧有一道纵长的刀疤,却丝毫不显突兀。
湖水、大片荷叶、酒、剑、刀伤,在她身畔,似乎自成一方肃杀而孤寂的天地。尽殷浮白一生,他再未曾见过这般华美而苍凉的景致。
他一脚踏入,声音清朗:“请问,可是袁乐游袁姑娘?”
那女子瞥了他一眼,一仰头又一杯酒喝了下去。随即开口:“过来一起喝酒。”声音中颇有几分沙哑,近似于男子的声音。
夕阳西下,废弃城池,巨石与大湖掩映的奇妙画面本就在殷浮白心中击起万点涟漪此时此刻,似乎也只有几杯杜康才衬面前的景色。
于是他很干脆地上前,把身上包裹放到一边,地上还有一只釉里红海水龙纹杯,他便抄起来自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觉得酒味甚烈,但着实醇香,是上等的好酒,赞美道:“真是好酒!”又喝了一口。
女子也不理他,又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饮下。
以夕阳为伴,碧池为映,那一夜里,殷浮白与杀手阁上第一杀手袁乐游整整喝了一坛烈酒,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时睡着。
次日清晨,殷浮白醒来时只觉身上颇有些冷意,他揉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又见大湖边有几道溪流潺潺流入湖中,水极清澈,他便走过去洗了一把脸,就着喝了几口,清甜甘凉,甚是舒服。
正在这时,昨夜那女子皱着眉头,拎着一坛酒从一间木屋里走出来。
殷浮白迎上前去:“袁姑娘,你好。”
袁乐游也不理他,继续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酒:“带错了,我最不喜这种清淡的酒,怎带了这一坛过来?”
殷浮白便凑过来:“这种酒我见过,倒也未必非拿来喝不可。”
袁乐游疑惑地转过脸:“哦?”
殷浮白笑眯眯地问:“有锅子没有?”
湖中鱼虾极多,且不怕人,殷浮白轻而易举便捉了许多上来。又捞了许多蛤蜊,逮了几只螃蟹,洗涮一番,把鱼去了鳞片苦胆,一并都丢到锅子里,把那坛酒咕咚咕咚往锅子里一倒,寻来盖子往上一扣,又拿了两块石头压上去,架火便开始煮。
不消片刻,一股带着酒意的鲜甜香气已经传了开来,殷浮白乐呵呵地招手:“过来吃吧。”袁乐游皱着眉看他,闻到香气时亦未放松,抬头却见殷浮白一双眼睛清澄之极,全无杂念,似乎他前来这梁鱼务,不过是为了邀她共进这一餐而已。
她终是慢慢松了眉头,便走了过来。
吃过饭,殷浮白又收拾了锅碗,袁乐游忽然问道:“你想杀什么人?”
殷浮白一怔,连忙摇手:“我不想杀人。”
袁乐游道:“你来找我,却又不想杀人?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殷浮白忙背过身,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方才转回身笑道:“你是袁乐游,杀手阁上排名第一的杀手。行踪不定,但每年的这个月都会来梁鱼务赏莲。”他笑起来,“我找你,是想请你帮忙铸剑的。”
袁乐游表情略缓:“你可知我铸剑的规矩?”
殷浮白笑道:“我听说,你只为剑法不输于自己的人铸剑。”
袁乐游平淡道:“不错,因此我只铸过两口剑。一口是昆仑掌门长青子的‘问天’,一口是我自己的‘繁花’。”
长青子乃是一代剑圣,而袁乐游当然不会输给自己,然而除这两人外,她竟没有铸过第三把剑!殷浮白愣了一下,随即拔出腰间止水剑,笑道:“沧浪水殷浮白,请指教!”
闻得他的名字,袁乐游面色也不由变了一变,瞳孔微缩,双眼霎时锐利如剑:“原来是你,却也值得这把剑。”展手处,繁花剑已脱鞘而出。
繁花剑极尽奢华,黄金为柄,翡翠为饰,剑鞘上宝石一如大片鲜花开放。而袁乐游剑法一如其剑,辗转之间,剑尖似是幻出万点金星,又如大片萤火虫飞舞于天地间。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周遭全都是她的剑招。何者为虚,何者为实?令人全然难辨。
殷浮白“啊呀”一声,一时间也觉眼花缭乱。他最擅找出人剑法中的破绽,如今看来,几乎她挥出的每一剑中,自己都可寻出破绽所在。然而问题也正出现在这里,她的剑招,实在是太多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面对着一盘菜,那可以轻易下筷,然而若换了一桌子菜,那到底是该夹哪一盘?殷浮白左冲右突,八方出击,速度竟也跟了上来,剑指之处,皆是袁乐游剑招中的破绽所在。
这几式速度奇快,更需在剑法上有极大洞察力之人方可为。袁乐游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之色,剑锋一转,那点点繁花便全幻化成了利刃。先前她剑招变化已是极多,如今更是增了一倍有余。更了得的是这些剑招虽然纷繁,每一招每一式却均是力道不减。殷浮白暗叫不好,心道就算自己能看出破绽,可万没有一转眼能使出这许多招的道理,还需另寻他法。他在剑术上心思转得极快,转瞬间已平直向前,一剑刺出。
这乃是崆峒剑法中的一招,全无花巧,师法自然,袁乐游暗自点头,剑尖处繁花再绽。殷浮白返身一剑,不求变化,朴直可观,乃是东山剑法。
这是以简驭繁之法,若不是殷浮白,天下只怕也没几人能掌握这些质朴天然之剑招。袁乐游繁花再展,变化愈多。殷浮白也不管她的变化到底多少,反正自己所记的剑招如海,只依样对付便是。虽则如此,心中却也首次生出了自修习剑法以来的烦躁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