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拾月番外（1 / 1）
淮安成外，碧草茵茵，正值人间四月天。
一辆马车沿着大道缓缓行驶，车夫坐在车前，一手执着马鞭，一手牵着缰绳，嘴里衔着根稻草，正眯着眼享受着着融融春光。
“姑娘，咱还有三里地就到淮安城啦！”那车夫朝前望了望，对车内的人朗声说道。
“有劳大哥了，只要这天黑前能到便好！”车内的人声音温和婉转，一如这四月里的和风，落到人心里暖暖的，颇为享受。
“没问题，天黑前准能到！”那赶车的汉子乐呵呵地应着，长长的鞭子一挥，便听得马儿嘶鸣一声，四蹄撒开又添了几分速度。
抵达淮安城的时候日头正西斜，带着几分暖意的夕阳映红了整个天边，便是连淮安城古旧的城墙也被这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
唐拾月从马车上下来，从精巧的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递到那驾车的汉子手中，轻颔首施了一礼道：“这是车钱，这一路有劳大哥了！”
那汉子双手接过那锭银子却也是笑呵呵地说道：“哪里，哪里，姑娘出手如此阔绰，能送姑娘一程是我赵三的福气。”
唐拾月点头却无再多言，她从马车上拿下自己的包袱，与那车夫道过别后便转身入了路旁一间稍能入眼的客栈。
赵三瞧着唐拾月的背影消失在客栈里方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银两小心翼翼地揣好，复又回头望了望，方才重新登车，扬鞭离去。
唐拾月入了客栈要了间房，将包袱搁下，从内取出丝质的面纱将半张脸掩住，随后又伸手摸进随身携带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张被小心翼翼折好的纸条来，轻轻打开。
纸条上晕着淡淡的墨香，龙飞凤舞的字迹带着几分不羁与绢狂。
“见此字迹想必拾月姑娘已至淮安，若至城南东头走走，许有所获。上官流云书。”
唐拾月将字条重新折好，放回荷包中，定了定心神，方迈步出了客栈朝城南走去。
淮安城南，护城河因着春雨涨了水，水势湍急。
河岸上，一群黄发稚子正追打嬉戏，好不热闹。
“千贯卖汝煞，万贯卖汝灾，问谁最晦气，淮安楚家崽！”童谣在河畔唱得颇为大声。
突然间不知是听得谁大声呼喊了一句：“欸，姓楚的来了！”
本朗声唱着的童谣声便顿时止了下来。所有的孩子都朝着一个方向齐齐望去，但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正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
“你们在玩儿什么，我也要玩儿！”那小人儿兴冲冲地跑过来，老远便冲着众人嚷道。她声音稚嫩，说话也尚有些口齿不清，身形甚小，跑起来的步子也欠些稳当，看起来似乎也就四五岁的模样。
“你们在玩儿什么？算我一个可好！”那小人儿糯着声儿软软地问道。
余下几个孩子年岁似是稍长与她，听她说完后，彼此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有一领头之人上前说道：“我们在玩儿捉迷藏，带上你也可以，不过你既是新来自然是要当鬼的，我们藏，你来找。要是你没能把我们都找到，那以后我们就不带你玩儿，你干吗？”
刚跑来的小人儿对他们这番话有些似懂非懂，但思索了片刻后还是点了头答应。这苏护城里少有孩子愿意同她一块儿玩的，现下有人同意带着她玩儿，她自是什么都答应的。
“那好，我们说开始，你就蒙着眼睛在这儿数一百个数，数完了再来找我们。”那为首的孩子说道。
那小人扎着两个羊角小辫儿用力点了点头，随后便用双手捂住眼睛，开始数起数来。
“一，二，三……”稚嫩的声音却是分外认真。
几个孩子伸手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确认她没有偷看之后，便都悄悄拿起自己的东西，一溜烟儿纷纷跑开了去。
“那个倒霉的扫把星，还真以为有人愿意和她玩儿呢！”几个跑远的孩子凑在一路，眼见着已经瞧不见了河滩的踪影，便又纷纷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就是，那个倒霉的扫把星，没爹没妈的，我娘说了，她家就剩了她一个，他爹他娘都被她给克死了！”
“我也听说了，而且城门口算命的老瞎子也说了，靠近她就没好事儿。她家那婶子听说也嫌弃她的紧呢。”
“就是，就是，咱还是赶紧回家吧，这玩得好好的遇上她，真是晦气！”
几个孩子说着，复又加快了脚步。
此时夕阳已经垂至了半山腰，河岸边上的风也开始变得有些凉飕飕的。
数着数的声儿被冷得颤了两下，但捂在眼睛上的手却没有拿下来。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第一百个数数完，小人儿将被风吹得冰凉的小手放在面前，轻轻呵了一口气暖了暖，复又学着大人的模样用力搓了搓，觉得有了些许暖意之后方才放下来，四下望了望，河滩上空空一片，哪里见得人影。
“我来找咯——”她大喊一声后便开始沿着河滩走，河滩上芦苇丛生，她挨个挨个地钻到芦苇丛里去翻找，但是却都未见人影。
“会不会在这儿呢？”扒开又一个芦苇丛，却依旧未见任何人影，小人儿脸上又一阵失落，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声，抓着芦苇的小手也就势松了下来。只是这一松，本就有些不稳的脚步便随之一滑，下一刻，一只脚便向前探了出去。
河滩边上本就淤泥众多，现在这一步踏出却是恰好踏进了淤泥里。脚下踩住的泥土将整个小脚给陷了进去，那小人见状当下便心慌起来，伸手紧紧拽住一把芦苇稳住身形，抬脚试着将陷在污泥里的小脚给抽出来，但怎奈何越是挣扎陷入越深，最后竟已然没至了大腿。那小人儿见状更是大惊失色，赶忙扯了嗓子大喊：“救命啊——！”
但是此时已近天黑，河滩之上不见人影，哪里有人来救她。攥紧芦苇的手渐渐开始有些吃力起来，呼救的声音里也开始带了哭腔。
眼见着夜幕开始低垂，那小人儿也渐渐开始变得绝望起来，哭喊之声里带着几分凄凉。
正此刻，却忽见得前方的芦苇丛里似有灯火闪烁。伴随着灯火靠近的还有细碎的窸窣脚步声。
“有人吗？救命啊！”那小人见着光，眼神蓦然一亮，又大声呼喊起来。
眼前的芦苇丛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拨开，一盏明亮的灯笼出现在小人儿眼前。来人也瞧见了她，复又举起灯笼照了照，见她大腿深陷在淤泥中，便立时放下灯笼伸手抱住了她，一用力便将她从淤泥中抱了出来。
那人身上淡淡的香气传到鼻息里，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暖暖的怀抱让人有些舍不得离开。
“下次莫再独自到河滩上来玩了，危险！”唐拾月柔声对面前的小人叮嘱道。
她依着上官流云的字条到了城南，但是空空河滩却并未有她要寻之人，荷包里的字条也没有任何提示，让人心慌得紧。她沿着河滩正欲回去，忽听得呼救之声，当下便寻了过去，没想到竟会是个孩子。
“嗯！”那小人儿狠狠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蹲下将落在地上的灯笼拾起来乖巧地递到唐拾月手边，低声道：“你的灯笼。”
唐拾月低头看着眼前的孩子微微怔了怔，继而浅浅一笑从她手中接过灯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我……我叫楚家崽，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我跟婶子住在城南巷口的第三条胡同里。”那孩子怯生生地回道。
“楚家崽？谁家会给孩子起这样一个名儿！”唐拾月有些纳闷道。
“我不知道，大家都这么叫我，说我姓楚，就叫楚家崽。”
“姓楚。”唐拾月突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脑海里灵光一闪，下一刻便急急将手探入荷包中，从里摸出那张字条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但见字条上的墨迹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变了模样，唐拾月举起灯笼照了照，便只见上面写着：“已逢所求，望自珍惜！”
唐拾月捏着字条的手猛然一颤，低头望向眼前那孩子的眸光却顿时氤氲了一层水雾。她颤抖着蹲下身，将面前的孩子身上的泥土拍了拍，复又用手绢将她脸上的污渍擦干净，瞧见她那双明亮剪水的瞳眸，与楚淮安别无二致，心下立时便似被什么撞击了一般，变得震颤起来。
“来，我带你回家！”唐拾月拉起那小人儿的手柔声说道。
手心突然传来的温度，让小人儿心下一暖，面前的这个漂亮姐姐，明明只是初次相见，可总有一种让人觉得似曾相识的安心感，这样的感觉，对楚家崽来说还是头一遭。
唐拾月一只手打着灯笼，一只手牵着楚家崽，从河滩缓缓走回。
“你不知父母是谁，那都是谁把你带大的？”沿路上唐拾月向她问道。
“是婶子。”楚家崽乖巧地回道。
“婶子对你好吗？”唐拾月追问道。
“不……不好……”楚家崽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说道。
“怎么？”唐拾月闻言挑了挑眉。
“婶子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在家。说我吃白饭，耗钱，是个扫把星，可是我不是扫把星。”楚家崽说着说着声音里便带了几分委屈的哭腔来。
“莫哭，你定然不是扫把星，你啊是小福星呢！”唐拾月见她要哭，赶忙蹲下身来，将她抱在怀中，柔声安慰她道。
“恩，不哭！”那小人儿伏在唐拾月怀中，咬了咬牙，忍住了哭意道。
“带我去见你婶子可好？”唐拾月将她抱起，轻声问道。
那小人儿点了点头，小手紧紧勾住唐拾月的脖子乖巧地为她指着路。
楚家离河滩的距离不算远，不过三刻钟的功夫便可走到。算不得大的房子，在胡同的拐角。
“这便是了！”楚家崽领着唐拾月在自家门前站定，细声说道。
唐拾月站在宅院门前看了看，古旧的木门上已然有了风霜的痕迹，门把手已经染了铜绿。
她伸手轻叩门扉，不多时便听得屋内传来妇人大声的嚷嚷：“谁啊，这大晚上的！”
“婶子，是我！”楚家崽在门外喊道。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打开，门内的人还未走出来，便已经骂骂咧咧地嚷开了。
“小扫把星，又去哪儿厮混了，这么晚，干脆不要回来了！”
大门打开，唐拾月举着的灯笼也照清了来人的脸。
门内的妇人约莫三十几岁的年纪，一身布衣样式颇为简单，头上简单地挽了个髻子，不施粉黛，脸上隐隐可以瞧见深深的皱纹。
“哟，这位姑娘是？”那门内的妇人也瞧见了唐拾月，就着灯笼的火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但见唐拾月身上织锦缎的衣服，便是这一身料子便可看出价值不菲，虽然未有多少妆容点缀，却单从她身上挂着的流苏绣牡丹荷包，头上插着青玉簪子也可以看出面前之人定是显贵之家。
“小女子姓唐，今日到此淮安于河滩上救得府上令千金，与之投缘故而特地将她送还。但是方才开门前，听见夫人那般称呼，想来似乎不太喜欢令千金？”唐拾月眯了眯眼问道。
“哎，姑娘误会了，这孩子不是我家的。”那妇人闻言忙开口辩解说道。
“噢？”唐拾月挑了挑眉，又道：“那既然不是夫人家的，我又与这孩子分外投缘，那便让我将这孩子带走了吧！”
“这……”那妇人闻言，又颇有些为难了。这姓楚的小崽子虽说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好歹与自己沾亲带故，要就这样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带走了，那自己日后又当与旁人如何交代。
“我且问你，你可愿跟我走？”唐拾月蹲下身，望着那个小人儿低低问道。
那小人迷茫地望了望面前的姐姐，又抬头瞧了瞧自家婶子，颇有些为难。但她回头看向唐拾月，温柔的目光蓦然间将她包围在内，一如今朝春日里的暖阳，让人心里舒舒服服的。
“愿意！”糯糯的声音回答着，带着几分坚定。
“夫人您瞧，我想收这孩子为徒，还望夫人能够成全。”唐拾月的说话声婉转嘤咛，让人不忍拒绝。
她在这京城商场摸爬滚打多年，自然也知道面前这妇人心里在盘算着些什么。
她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足足有五两之多，递到那妇人手中，又道：“我等师徒亦会常驻在这淮安城中，妇人若是想念她，自可来寻。”
那妇人见了银子，眼神顿时闪出了几分光亮，伸手便想去唐拾月手中拿。
唐拾月却轻轻合上了手心，浅笑着挑眉问道：“夫人现在是否该做个决定？”
“即使如此，这孩子可就劳烦姑娘了！”那妇人自是愿意的，自己养了这孩子三四年，现在能拿到五两银子可是一点也不亏的，从此之后家里还少了一个米虫，简直是天降的喜事，哪有不答应的理儿？
唐拾月听她同意着方才松了手，将五两银子递到那妇人手中，随后蹲下身来对一旁的小人儿道：“从今以后你跟我走，我带你回去！”
那小人瞧着唐拾月极为好看的眉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小的手又被人温柔的牵起，一大一小的身影就着灯笼的影子缓缓离去。
“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好，我也不喜欢楚家崽这个名儿呢！”
“那就叫楚淮安如何？”
“好，淮安喜欢师父起的名字。”楚淮安咧开嘴笑着说道。
“小机灵鬼！”唐拾月亲昵地笑着，那么快就改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