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折】(1 / 1)
二妮子恍恍惚惚的走到霍家戏园子的门口,她抬头看着戏园子门上挂着的那块匾额,上面狂傲的字是霍家的三少爷亲笔写的,这字迹她怎生会不认得,当年霍家三少爷不知写了多少情诗递到自己闺中,就是这些诗词文墨骗得自己错信了这人,她苦笑着从自己怀里掏出那被油纸包的好好的药粉,抬头看了看那块匾额随后便毫不犹豫地仰头将那药粉悉数倒进了口中。
药粉入口不及片刻,剧烈的绞痛就在心腹内升起。
二妮子仰着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戏园子的牌匾,她笑,笑得十分凄厉,往昔的林林总总点点滴滴在她眼前闪现出来,都说人死之前对于回忆都是记得分外清晰的,二妮子这下算是信了,她看着当年自己和小愣子在戏班子里学唱戏的那些场面,又看着自己被霍家三少爷用轿子抬进这戏园子,她风光过,但是却从未想过落到今日这般晚景凄凉。终究是自己的命,本就该是无情的戏子,奈何却动了情,像自己这般出身低贱的人终究只是那少爷们的玩物,可笑自己竟然还曾经痴心妄想,以为那少爷对自己动了情,但是这世间哪有这么多有情人?到最后多是被无情人伤了去。也罢,也罢,反正此生已矣,若是能让她再做一次选择,她定然不会再与这霍家郎相识,哪怕只是与小愣子一起在程连成的戏班子里唱上一辈子的戏她也心甘情愿了。
□□剧毒,终究还是带走了二妮子,霍家戏园子的下人天亮出来开门的时候见到的已然是二妮子冰冷僵硬的尸体。那下人大叫一声,竟是惊了四周的众多人,此一番霍家戏园子门口横尸街头很快便四下里传了出去。
小愣子刚下了场子便听见台下有人边嗑着瓜子边议论这事儿。
“听说了吗,今儿早上霍家戏园子门口死了人了!”
“这事儿大清早的就传遍整个苏沪城了,据说那死的是个□□杏的角儿。”
“哼,什么角儿不角儿的,在霍家院子里还不就是个会唱戏的婊·子?”
“嘘,你小声点儿,别让人给听见了,你不知道这春杏原来就是这程家班底里的人吗”
“哟,这程家班底儿的人怎么跑到霍家戏园子里了?这程家班底里混的再差也比那霍家院子卖身的好吧!”
“哎,你也不想想这霍家戏园子里背后的老板是谁,那霍三少爷从小就是在女人堆里混出来的,被他霍三少爷看中的妞儿还没有谁是他弄不到手的。我听说这春杏早些年也是霍三少爷大把银子花出去风风光光从程家戏班子里接走的,没想到如今竟会是这么个结局。”
“没办法谁让人霍府有钱呢,我听说这霍三少爷前些日子又看上了李老板那儿的一个花旦,这些日子又跑去李老板那儿驻场子去了,哎,这些个会唱戏的姑娘,可惜咯!”
台下众多议论声落到小愣子耳中,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她的心窝子里。春杏,二妮子,他们说二妮子死了……死了?
“你们刚才说的那个死了的人现在在哪里?”小愣子下了场子脸脸上的扮相都没来得及抹去就冲到台下去朝那几个低声交谈的人问道。
“被霍家派人给丢到城西的乱葬岗去了。”有个知情的说道。
小愣子听罢拔腿就往城西跑,二妮子答应过她要走的,二妮子不能就这么食言!天晓得她多么希望那死在乱葬岗的人不会是二妮子,但是听那些人议论那么多,那么直白地提到春杏的名字,小愣子早已慌了神。
她一边在心里祈祷着,一边发疯似的朝乱葬岗奔去。
城西乱葬岗。
云衣伶站在二妮子的尸体边上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回头,只见二妮子的魂魄一脸释然地站在自己身边。
“你这般一走了之倒是解脱了去,可曾想过小愣子?”云衣伶脸色冷然地对二妮子问道。
“你我都是戏子,都是轻贱的性命,这戏子命中苦相必你也懂得,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如今小愣子长大了,模样俊俏,戏也唱得好,若是性子能开了窍,日后有很远的路可以走。我今日这般作法,只盼有朝一日她会懂得。更何况如今知晓她身旁有你在,我那最后一丝顾虑也可以放下了。”二妮子如是说道。
云衣伶闻言扭头看着二妮子,脸上却是一副疑惑的神色。
“有你在她身边我也放心。你是个聪明人。”二妮子开口轻语道。
“你怎知我不会害她?”云衣伶问。
“你在乎她,否则以你这种在世间行走千百年的鬼来说对这些生离死别的事儿早已见得多了,根本没必要来找我说方才那些话,你来找我只能说明一个原因,你在乎她,故而不会害她。”二妮子如是分析道。
云衣伶没有继续说话,望着二妮子静静沉默着,算是默认了二妮子的说法。
这世间都说戏子无情,但是若非看透了这世间冷暖,否则怎会生来无情。
二妮子看了看天色,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负责勾魂的鬼差已经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成了鬼后或许就是这样的感官总是特别灵敏吧。
“鬼差来了,我想我需得走了,你不需要避一避吗?”二妮子对云衣伶笑了笑问道。同是鬼魂,若是孤魂游走世间,相必也是要躲着鬼差的,戏文上不都是这么说吗?
“他们不是来捉我的,所以我没必要回避,更何况我有天命在身,凭着这一股天道之气他们也还收不走我!”云衣伶解释道。
“原来如此。”二妮子了然,想来这戏文中事也多不过满纸荒唐言,不可尽信,如今却也明了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可以帮你带给她。”云衣伶问道。
“让她好好听你的话,好好唱戏,唱成个名动天下的角儿,这世间只有像云轻歌那样戏子才能逃出这下九流的命数,我不想她和我一样受欺辱。她虽然性子迟钝,但是心思却不差,只让她日后若是离了程家戏班,在外行事多圆滑些才好。另外我不想横尸在这乱葬岗,如果可以的话让她把我这具尸首焚了,将骨灰撒在苏沪河上我便知足了。”二妮子说,那鬼差渐渐近了,二妮子释然一笑,笑得竟是那般灿烂,这是多年未曾在她俏丽的面容上展现出的笑容。
“此话我定然帮你转达。”你且安心去吧,云衣伶将那后半句话收在了嘴边。
二妮子顺从地跟着那两个鬼差走了,云衣伶站在原地,目送着她和那两个鬼差消失在地府的入口。
小愣子跑到乱葬岗的时候云衣伶正站在乱葬岗门口等着她,小愣子看着云衣伶那张冰冷的面孔便知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她只觉得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似的,轰地一声,脑海里一片空白,紧跟着双腿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二妮子……二妮子……”小愣子脑海里什么也想不到,她只是毫无意识地呢喃着,不断呼唤着二妮子的名字,喊着喊着,竟在不知不觉间已是涕泪聚下。
云衣伶见她这般模样心中顿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拧痛了似的。她走到小愣子身边想伸手去把小愣子拉起来,但是奈何她是鬼身,根本触不到小愣子。
“起来!”云衣伶冷声命令道。
小愣子却似全然没有听到云衣伶的话一般,仍旧双目呆滞地软坐在原地。
云衣伶见她这般态度,顿时一恼,少有的厉声喝道:“你现在这般模样是要做给谁看?你这样能把人给喊回来么?你这样她见了会高兴么?你给我起来,她有话要托给你!”
虽是厉喝,但到底是有着一副好嗓子,便是吼起人来也总有那么几分娇嗔的意味。
小愣子听完云衣伶的话,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她缓缓地抬起头,伸手用袖子揩干净脸上的泪水,然后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望着云衣伶想要开口却又是半个字音都发不出。尴尬着张着嘴愣了半天,她才吐出一句话来。
“你见到她了?”小愣子问,云衣伶是鬼,想来许能见到二妮子的魂魄。
“嗯。”云衣伶点头。
“她人呢?”小愣子赶忙追问。
“半个时辰之前鬼差来把她带走前去投胎去了,她自愿走的,走得很坦然。”云衣伶说罢又想起二妮子临走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看了看面前的小愣子,不得不承认,二妮子说得没错,自己却是在乎面前这个又傻又愣的人,至于为什么,云衣伶没有细想。
“她有话让我转告你。”云衣伶继续道:“她让你好好听话,好好唱戏,唱成轻歌那般的角儿,逃离这下九流的命数,不受欺辱。要你日后行事多圆滑些。”
小愣子听着,将这些话一字一句地烙在自己心头,烙印深重,字字诛心。
“她还说,她不想横尸在这乱葬岗,让你把她的尸首火化,骨灰撒到苏沪河里!”云衣伶说道,二妮子想必是不想再看见那副她自觉肮脏的皮囊吧。
小愣子听罢点了点头,但是心却抽得生疼。她强忍着泪,转过头,对云衣伶问道:“二妮子的尸首在哪儿?”
云衣伶看着她,半晌道:“你随我来。”
这乱葬岗上到处都是无名的尸体和众多的坟包,云衣伶引着小愣子穿过众多的坟包跨过不少的尸体,最终在一个小坟包前停下了脚步。
小坟包上,二妮子面色青紫却神色安然地躺在坟包上,嘴角还挂着一抹朱红美人绝,那副表情就跟当年和小愣子一起在戏班子里同塌而眠时一模一样。
小愣子的心陡地生生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