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第一章
苏梓婉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也是唯一一次自己做主的事就是——自杀。
为了自杀这件事得以顺利进行并且了无牵挂,自杀前一天她回了趟娘家,跪在她亲爹后娘面前:“女儿不孝,望爹娘原谅!”弄的她亲爹苏来生和她后娘孟娇媚很是一头雾水。
“婉儿啊,不是当娘的说你,叶家确实在有些方面做的过份了些,可再怎么说那也是巡抚大人啊,多少女儿家挤破头也嫁不进去呢,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爹,依你的条件,能成为巡抚夫人吗?你该好好珍惜才是。”孟娇媚坐在太师椅上,嗑着瓜子,两片薄唇利落地一张一合,出来的瓜子壳便连带着口水一并溅在了跪在地上的苏梓婉身上,薄情地说:“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现在已经是叶府的人了,我和你爹也不好多干涉什么,你呢遇事要大度,对巡抚大人要言听计从,不要遇到个什么事就往娘家跑,让外人看到了笑话!”
苏梓婉望着这个曾经作为她亲娘婢女的身份进入苏府的女人,听着她语重心长又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真想啐她一口,说白了,孟娇媚就是告诉她苏家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不要再痴心妄想把自己当作苏家的一份子!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苏梓婉望了望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亲爹苏来生,温声道:“婉儿知道了。”
孟娇媚见状用手掐了苏来生胳膊一下,使了个眼色,苏来生这才疼的回过神来,咳了两声,道:“你娘说的对,婉儿啊,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不能总往家里跑,让人看见了又是闲言闲语!你应该……”苏来生顿了一下,他知道有些话以父亲的身份说出来有些不妥,可若是不说,似乎也没有旁的人会关心了,想到这里,心里难免愧疚,沉沉开口道:“趁着年轻身子方便,早点儿有个自己的孩子才是正事!”
苏梓婉心中一酸,弯下腰去,用嗑头掩饰自己的情绪,片刻后站起身来:“婉儿明白了,婉儿这就回去。”她刚站起身来,只觉身后一个红色身影一闪,一张酷似孟娇媚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苏明敏是孟娇媚的女儿,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的长相不算太出众,但却非常有特色,遗传了孟娇媚的方字脸、小眼睛,却也有着苏来生的高鼻梁和白皮肤。“姐姐,你回来啦!”她说起话时,眼睛笑的弯弯的,是个可爱纯真的女孩子。
“嗯……”苏梓婉只来得及嗯一声,明敏就被孟娇媚拽到一旁,伸手拍去她因贪玩而弄脏的裙边,叨叨道:“过的不好当然就喜欢往娘家跑了!你啊将来要嫁人就一定要嫁一个疼自己的,别弄的跟她似的,被夫家嫌弃、冷落,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
苏梓婉听着这些话,忽然很想笑,前面还苦口婆心的劝她要知足、说什么嫁个巡抚是多么风光的一件事,到了明敏这里却又说要找一个会疼人的,这就是亲娘和后娘的区别。
苏梓婉只觉心里冷冷,木然的往门外走。
苏来生见状,也跟着站起来:“路上慢点,替爹向巡抚大人问好!”
“嗯。”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了,苏梓婉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府邸,这里记录着她的成长,曾经的欢声笑语、调皮任性以及后来的乖巧懂事、察颜观色,似乎那件事之后,她失去了最亲近的人,也失去了自己!而现在她终于要向曾经的一切作永久告别……
这辈子总算可以为自己做一回主了,虽然自杀这件事并不光明正大,但事关自尊,除了自杀,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虽然懦弱、隐忍,却也不愿苟且偷活——
——这事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苏梓婉生的是商贾巨家,从小就娇生惯养,眉眼生的极好,那叫一个人见人爱、楚楚动人,爹娘在这小小的县城也算是有名望的人,夫妻感情也很好,一家子其乐融融,美哉美哉。
都说饱汉思淫/欲,她爹苏来生倒好,“不愁吃不愁穿,就差没有地位钻”。苏来生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捐个官来当当。可也巧的很,自打他爹有这念头开始,官府对捐官查的特别的严,前些年,有个秀才,仗着自己家里有座金山,愣是求爹告娘的找人开了后门买了个县令来当,后来事情败露,不仅县令没当成,还被查封了全部个人家产,本人也被流放边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往后别说县令了,就是个普通师爷也没人有胆走后门了。
话说这苏来生别的本事没有,但投机取巧的想法一大堆!眼见着捐官无望,自己也没有本事考个一官二职的!就只好将愿望都投在了唯一的女儿身上。这个苏梓婉长的那叫一个如花似玉、美貌无双啊,在方海这个小县城里,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还未及笄,上门说亲的人都踏破了门坎。
可甭管他是商贾巨家,还是书香门第。苏来生是一概摇头拒绝,嘴里说着女儿还小女儿还小,两只眼睛却透着贼亮贼亮的光芒,他自有他的打算。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巡抚大人降临到小小方海县而宣告结束。
那天闲来无事的苏来生正在街上晃荡呢,远远就看一队人马沿街一字排开,前面二排官兵敲罗打鼓、后面几排官兵佩剑藏刀,前后左右、井然有序地护着一匹敦实高大的棕马,马上坐着一位威风凛凛的人物!
没听说有重要的人要来啊!苏来生便向围观群众打听,方得知原来是巡抚大人到访方海县!
苏来生一听这个就乐了,原来他与这巡抚大人颇有些渊源。几年前,那时巡抚大人还是一个穷秀才,进京赶考的他穷困潦倒、破落不堪,苏来生惜才贪才爱才,于是将秀才请到家里,好吃好喝供着,二个星期后,不仅肥了一圈,临走还送了不菲的盘缠。
苏来生颇有些自得,穷秀才成了巡抚,这足可以说明他看人的目光是有多么的精准!看到眼前的巡抚大人,苏来生的眼睛射出了万丈光芒,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期盼的么,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设定的宏伟蓝图即将实现的场景!
苏来生这么多年没将女儿嫁出去,打的什么主意,其实也不言而喻!既然他做不了官,那做大官他丈人还是可以滴!他是打好了如意算盘要将女儿嫁给巡抚大人,一来巡府大人年轻那会儿受过他的恩惠,不至于翻脸不认账;二来他女儿乖巧聪慧又美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巡府大人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精明了一辈子的苏来生也不想一想,人若是富裕了发达了,谁还会将当年那些不堪回首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翻出来让大家看一看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爽么!
打听到了巡抚大人所住的府邸,苏来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带上苏梓婉一同前往。能从破落混到巡抚,也就不是一般人,当年的穷酸秀只一眼,就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长衫屹立在门前,乌沉沉的一双眼睛泛着淡漠的光,俊挺的眉不禁皱了皱。
“苏老先生。”叶润庭客气的叫了一声,声音犹如晚风,徐徐吹来,将一直尴尬地站在厅角的苏梓婉都惊红了脸。“我还准备到府上一叙,倒是您先来了!晚生失礼了!”话听着虽然有些客套,可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仿佛就是普通的寒暄,一点也不令人排斥。
苏来生被叶润庭这么一恭维,脸上喜滋滋的冒了泡。忙笑着回:“叶大人哪里的话!您是贵人事多,没想到您还记得我这个粗人!实在是我三生有幸啊!”说着扯了一下亭亭玉立的女儿:“婉儿,快,见过叶大人。”
苏梓婉心里虽不情愿,仍是乖巧的拂了拂身,道:“见过叶大人。”
叶润庭最为讨厌的就是这种攀龙附凤关系,见苏来生脸上堆着的殷勤笑容,连正眼都未看苏梓婉一下,正在这时,有人来报:“大人,方海县县令求见。”叶润庭闻言遂笑着说:“苏老先生,劳烦您来看我,可您看我刚来方海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您看这样,改日我登门造访?”明明是不容拒绝的话语,可在外人看来是给足了苏来生的面子。
苏来生毕竟这么多年的生意做下来,为人很是精明,叶润庭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并非听不出来,只是他不愿相信,他这么美丽的女儿叶润庭竟然没看上?
苏来生喜滋滋的来,气鼓鼓的回!苏梓婉心里却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是个深闺小姐,可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终身大事让亲爹这么马虎草率的定下来。
叶润庭初到方海县,手上的事情一大堆,刚见完方海县令,又有一众官员争着来拜见的、请示的,叶润庭一一回绝了!他来方海县可不是玩的!
叶润庭此次遵旨来方海县原因有二,明着他是来巡视堪察的,实则近来连连战乱,国库资金缺口甚大,皇上命他督促各县各府收缴库银,以解燃眉之急。二来……叶润庭长身立于屋檐下,儒雅的眉目间笼上一层淡淡的却又挥之不去的伤感。
怜儿……
你……还在等我吗?
叶润庭望着窗外,陷入深思,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
“想什么?”
一声透着冷漠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叶润庭惆怅思绪。
“七爷。”叶润庭恭敬的喊了一声,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男子,小心翼翼的敛起心神,微微垂首道:“我在想刚才方海县令那番话,如他所说,要想在方海县收缴库银的难度很大。”
沐辰澈从暗处走出,二十不到的年纪,周身却笼罩着一股沉稳而神秘的气息,俊朗如雕刻一般的容颜覆盖着一层化不开的冷寒之气,薄唇微微一勾:“你打算如何?”
“皇上此番命下官督促此事,必定是想知道七爷您下面人的办事效率。”叶润庭想到之前调查到的资料,心中异常烦燥,可他毕竟也是个不服输的人,道:“七爷放心,下官必定全力以赴。”
沐辰澈淡淡地嗯了一声,冰雕似的容颜不露分毫情绪,想起刚在走廊上碰到的父女,心里有些惘惘,那件事过去了那么多年,可他却一眼认出了她,也许是她唇瓣上的那枚痣,也许是她眼眸中的澄澈冷静,那个男人唤她一声婉儿令他更加确定她的身份!只是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告诉他,苏小姐如今的处境不比当年,苏夫人逝去后,苏老爷续弦了一位,对她比较苛刻,加上又生了一个女儿,就连苏老爷子也对她冷淡了许多!想到这里,沐辰澈心有愧疚,如果当年他没有被人追杀至方海县……“方海县的苏老先生找过你?”
叶润庭闻言心中一颤,下意识地朝沐辰澈看去,见他星眸半眯,敛去锋芒,一时竟拿捏不住他的问意,只好如实回答:“下官进京赶考前,曾借住在苏老先生的府邸一段时间,有过一段交情,按理我应该先登门道谢的,只是初来事务杂多,一时疏忽了。”
“旧日恩情?”沐辰澈微微一笑,黑沉的眼眸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突然伸手折断了探入屋檐下的一枝亭亭绽放的腊梅,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润庭,声音却淡漠的如同室外的极至冰寒:“他的女儿如何?”
叶润庭此刻已经明白是何意了,垂在袖口里的手下意识的攥起,面色隐隐露着惨白,与一地白雪映衬:“下官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