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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名正言顺
二十多年不见儿子,尚善寸步不离地关注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宗玄和从来没有被母亲这样关注过,反而有些不自在。舅甥更容易亲近,尚衷的亲和让宗玄和更多地想起伯兮;在高位者能这样俯身就地与平民奴婢们相处实在不是易事。弟弟宗玄康除了身体不好,性情极佳,一尘不染,是安抚民心的好人选。伯子觞这人,宗玄和一想他欺瞒了伯兮二十年就冷得打颤,但这人又这样不顾私利地为国谋划,这人值得信任。还有雍宁的向家,忍辱负重这么些年。宗玄和每天都想着将来该怎样安置这些人。
宗玄和的箭伤虽有奇草刺白治疗,但他总觉得右肩跟以前不一样,就像镜子破了再怎么熔合也不能无隙、帛裂了再怎么缝补也不能无缝、人分别久了再怎么回忆也回不到过去。也罢,已经这样了。宗玄和借势双手练剑。宗玄康为了强身健体也跟着子义子仁学些简单剑法。两个儿子都在练剑,尚善亲手洗刷儿子的马玄青。母子三人正各自忙着,伯子觞、汤灭明和尚衷过来了,还跟了个不太眼熟的。
伯子觞和汤灭明朝三位行礼,新客跪下行了大礼。宗玄和想这是什么人,行这样大礼。尚善让他们起来,宗玄和一看那人脸,一下子想起来,竟然是华秀钢铎坊的殷启。宗玄和这下恍然大悟,难怪会有什么射箭擂台,还有醒木香这类东西;伯子觞为了复国大业真是费尽心思。
大家围坐后,殷启开口道:“攻打覃国,央国虽吃了亏,但完全没有大碍。万俟炎病榻上挣扎了不到一个月就没了,万俟松迅速登基,朝堂稳固。只是传闻万俟松也得了大病,国事基本上交给万俟檀了。这些年囤积在韶国的船只兵器,已经陆续驶入熙定海,随时准备入油河。”
宗玄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这个人他能联想到就是红的血、黑的夜。不想那位二殿下,现在该筹划自己的事了。这些日子,宗玄和对所有的事情已经是了如指掌,身边的人把知道的都上报给他,只等着他下达命令。他开口部署:“雍宁宵禁甚严,白日进城须有公验户籍,我们这里大部分人都没有。请向大小姐帮忙从施亦善处得些公文。得到公文后,子义子仁先分批陆续送这些流民进城,让他们在城内安顿,好左右人言,也好接应。子义子仁两位便留在城中,以通消息。子德、子宿、子贯、子道四人持向将军递来的王宫地图熟悉地形,小心暗室密道之类。等我们进宫那日,便由你们来引路。请向将军好生训练东西两营的将士。南北两营里安插的军士亦可伺机而动了。船只等先在海上安置,切勿惊动。剩下的人自明年春始,陆续入雍宁。我们仲夏节起事。”
众人听到最重要的日子,都振奋起来,也都暗叹这日子选得好。从斯自上任来,立了宵禁,就连春节都不开禁,只有六月六日他生日这天才开禁,这日恰是九国均有的仲夏节。百余年前的这一天九诸侯血洗启康城,于这一天各自为王,所以便有了这无比重要的节日。从斯造反的时候就以自己生于六月六日为名,说自己是天生的君王。这一天,雍宁全城都点长明灯,入夜后城里四处挂满了彩灯,所有的店铺都彻夜迎客,民众们戴着面具提着灯城中四处狂欢游荡。宫里也是热闹非凡。从斯每年这天都会做个小游戏来娱乐:庖厨里事先做好糜饼,有多少宫俾就做多少块,从斯在任意一块中加入一颗红枣;然后六月六日日夕宫宴时发给所有的宫俾,哪一个吃到了带红枣的便成了“枣娘子”;从斯揭开枣娘子的面具看,如果喜欢就留下宠幸,这之后或者赐个名分或者罢了。
等到来年天气湿闷,荷花含苞待放的时候,宗玄和等已经在雍宁待了近一个月了。万俟峰登基了,万俟檀成了王辅。宗玄和在城中看到这布告,就想“王辅”这职位很是要不得,他父王那样贤明谦和的君王都逃不过王辅造反的厄运,何况万俟峰这样的小娃娃;万俟檀这王辅也比从斯阴狠许多吧。将来要废除王辅一职,宗玄和想。其他八国都没有王辅这一位置,铎王和乐王甚至连兵权都不放出一分一毫。想到乐王,怎么就快一整年了,还没有伯兮加冕成后的告天下书?云鸮羽,你不是“今生只以伯兮为妻”吗?!宗玄和突然想到史书上记的先铎公钟有声为了沙川国王后灭亡其国的典故,自己会走到那一步吗?那要看云鸮羽如何行动!宗玄和想自己真是痴了,现在还躲在一个酒坊里,竟然就想着灭亡乐国。也许就是这些胡思乱想,才让宗玄和想要回到自己以前的位置。
六月六日这天天气出奇地好,天上连一丝云都没有。日沉四五鼓的时候,雍宁城四处灯光璀璨,大家都戴着自制或者买来的面具提着花灯去走街。王宫夜宴也将准备完毕,只等着从斯出现宣布选枣娘子了。日夕刚至,从斯携樊妃入了宴席。从斯一摆手,戴着面具的宫俾们鱼贯而来,站满了整个院子。一列侍从捧着食盘送上糜饼。少间婢子们都得了糜饼,这百余人带着百余种不同的想法咬下一口糜饼。早些年有婢子吃到红枣吓得晕倒的,也有兴奋得惊呼的,这次倒安静得很,许久也没有声响。从斯纳闷,往人群里看,到底是谁吃到了红枣。贴身侍从也高声询问是哪个。还是无人应答。从斯来了兴致,起身走到人群前,挨个摸着脸掰开嘴看。有不少见势立即躲到一旁。
行走间,整个院子里只剩下一个婢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从斯上前,看着这婢子手中的糜饼和红枣,打量她的身形,怎么比他还高。
“娘子如此高挑?”从斯调笑道。
枣娘子一言不发,从斯这一瞬突然觉得好像一下子到了隆冬,骨头缝里都寒。他一手按上长剑,一手去摘眼前人的面具。面具摘开的刹那,从斯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正在地府里见鬼。这人白带束发,好像是在为谁守孝。从斯不敢说出那个名字,不对,那个人已经死了,是自己亲手杀死的。他忽而反应过来,这段日子军中坊间的传闻根本就不是传闻!他甩出长剑,刺出去,只扯裂了那人乔装的纱衣,露出里面一身白衫。宗易之每每拜神便是这样的一身白衣。从斯想到这儿怕得很,也恶得很,又是一剑刺去。白衣人躲到一边,旁边一个端食盘的侍从扔给他一把短剑。
从斯当了二十多年的大王,功夫懈怠了,人也不似从前灵活,虽持长剑,却也不能轻易伤到轻快矫健的年轻人。他不能全心应战,想着为什么亲卫还不来,余光间见周围已倒了一片,周围远远近近的厮杀声。
“你是谁!”从斯还是问了这个他大概知道答案的问题。
“明知故问!”白衣人喝道。
从斯听了声音,太好了,不是宗易之,那自己就不是跟鬼在斗,那自己就有胜算。“宗玄和?宗玄康?”他还是要确认到底是哪一个。
白衣人一剑飞来,蹭过从斯耳朵,削下几缕头发。“宗玄和!”他道。
从斯惊异间发觉宗玄和离自己很近,一翻手腕,长剑削向宗玄和腰侧,鲜血瞬时染红了白衣。这就是为什么只有王室成员才可以用长剑,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也更易占上风。
宗玄和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用剑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他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是从斯的长剑又向他刺来,他顺势俯身弯肘撞向从斯。从斯躲到一边,宗玄和倒在地上。从斯的剑直朝宗玄和门面逼去。宗玄和举剑相迎。两剑相撞,短剑断开。从斯被大力弹开,宗玄和赶紧跳起身,左手从旁边摘了面具的子宿手里又接过一把短剑,冲向从斯。
从斯倒不惊慌,对手这只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怎么有人可以双手舞剑。宗玄和也差点忘了自己是可以双手舞剑的,他有了双剑,剑便像断了瓢泼大雨般涌向从斯。从斯这下出了冷汗,手被震得发麻,脚步也乱了。宗玄和右边抵开了从斯长剑,左边割下了从斯发际、削了他一层头皮。鲜血立即流得从斯满脸,流进眼睛里、嘴里,他的视线一模糊,胸口便吃了一剑,他使出所有力气把剑挥向宗玄和,却被轻易挡开,户口震得生疼,长剑落地,“哐当”声中,另一把短剑刺入胸口。宗玄和双手紧握短剑,再深深地刺入从斯胸膛。这时他们的脸这样近,从斯看着眼前年轻刚毅的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先王宁静谦和的脸。宗玄和使力拔出双剑,血流成河,从斯倒在血河中。
子姓兄弟们和向将军的亲卫们围上来,注视着他们未来的主上,等着他发话。宗玄和看着死不瞑目的从斯,五感全失,扔掉沾满红黑色血液的剑,跪倒在地。
远远近近的厮杀声渐淡,慢慢便听见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王后!王后!太子!太子!宗氏万岁!宗氏万岁!……”
宗玄和这点伤不重,只是失血太多,需要将养些日子;再加上有些从斯余党要剿灭,登基大典便被定在了九月十八日。伯子觞看到这日子,明白了什么;九月十八日,是伯兮生日。
是年,九月十八日,天清气爽,宗玄和于泽王宫南华殿登基为王。宗玄和的第一份诏书很快传遍大陆,不久也传到乐国——“生母尚善为王太后。向宜为王后。王弟宗玄康为王太弟、第一王位继承人。尚衷为衷国公兼司礼大夫。夏锦盛为锦国公。伯子觞为伯国公兼司户大夫。向末为向国公兼司马将军。殷启为司法大夫。伯兮为青华君。”
2014-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