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探视(1 / 1)
第十六章
在宫里吃喝了五天后,伯兮回府,略作休整,忘记那些嘈杂,这早起来就拿着殷启送的弓在院子里练习射箭,琴心也练着任游送的曲子《天地人》。
伯兮研究了这么些天还是没看出来殷启的弓弦是什么做的,每次射箭时心头总萦绕着这个问题,前些日子就想去问汤灭明,但被桧楫的伤和万俟檀的大婚牵着,一直没问上,这下得空了,便要去问,刚走到院门,汤灭明就走了过来。
“老远就听见琴心姑娘的琴声了。这是什么曲子,好生婉转激昂!”汤灭明道。
“在韶时偶得的曲子。”琴心道。
“先生,我正想去找你,让你看看这弓弦是什么做的。”伯兮说着把弓递给汤灭明。
汤灭明也不接过弓,只看一眼,问道:“这是哪来的?”
“这便是参加那场射箭比赛得的战利品。”
汤灭明点头,少时道:“这弦是冰蚕丝和火蚕丝做的。”
“冰蚕?火蚕?铎国的冰蚕和乐国的火蚕?”
“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比赛?”汤灭明直直地看着伯兮问道。
“有一天我和二殿下逛华秀城,路过一个兵器坊,叫做钢铎坊,主人称殷启,他摆了个擂台比射箭。”
汤灭明听着微笑着点头,转而问:“桧楫的伤怎么样了?”
“早好了,只是留了疤而已。”
“嗯,理应如此。”
伯兮诧异,什么“理应如此”,难道受那么重的伤后恢复健康是理应的事。
“嗯。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主人这几天比较忙,晚饭也不能回来,不便来看你了。”汤灭明道。
“多些父亲和师傅挂心,我们都很好。”
汤灭明留着听琴心弹了会儿琴,便离开了。那边汤灭明刚走没多久,万俟檀便进了院门,身边一个人也没带。伯兮纳闷,这结婚才几天就舍得下娇妻到处跑;她把万俟檀迎进厅里,亲自煮茶。
“你手下那两个伤员怎么样了?”万俟檀问。
“两个?除了桧楫还有谁?”伯兮问。
“那个白衣服的不也受伤了么?”
“白衣服?你说柏舟?他那伤是快一年前的事了,早好了,只是伤疤不退。你是怎么知道的?”
万俟檀尴尬,微笑着掩盖羞容:“冬天时在温泉宫见着的。”
伯兮点头:“桧楫和柏舟的伤都好了,除了留疤什么都好了。”
“要是能弄来点萝芷清露就好了。”
“萝芷清露,全央只有一瓶,还在宫里。有点伤疤没什么,他们两个都不在意。”
“那个柏舟,你还没引荐于我。你手下的人都了不得,这个自然也不会差。”
伯兮早些时候就奇怪万俟檀怎么知道柏舟身上有伤,现在又提出要正式接见柏舟,再想想柏舟那如竹似玉的模样,难道万俟檀忘了容寂,转而倾心于柏舟?柏舟是什么想法?他是被伯栎糟蹋过的人,他会接受这种事么?
万俟檀见伯兮忘神思虑,嘴角一扬,便要开口,话未出口,门外一阵脚步声,有人进得门来。万俟檀转头看,一袭白衣,形似瘦竹,面如温玉,正是柏舟。
柏舟一抬眼便看见万俟檀笑意绵绵的眼睛,瞬间想到在温泉宫时自己的“坦诚想见”,甚觉失礼,便半跪道:“见过二殿下。”
伯兮听见柏舟声音,回过神来,“柏舟,正打算叫你呢,你倒来了。”
“快起来吧。”万俟檀仍旧笑意绵绵。
“已近日中,琴心让我问问午饭怎么准备。”柏舟道。
“我倒忘了时辰了。哥哥留下来吃顿饭吧?”
“你不请我留下我也要留下的。你知道我爱吃什么,看着准备吧,关键是好酒要奉上。”
“说到好酒,我倒有,虽比不上秋露白,但也是绝好佳酿,是我们柏舟亲手酿的。”
“哦?”万俟檀听了又笑意绵绵地看向柏舟:“你会酿酒?”
“粗陋之术,不足为道。”柏舟道。
“好好好!”
柏舟返回厨房,与琴心桧楫一起准备午饭,伯兮和万俟檀继续闲聊。
“哥哥倒没什么变化。”伯兮看了万俟檀良久道。
“变化?什么变化?”万俟檀明白伯兮这话的意思,立即道:“婚姻并不能改变所有人,更何况这婚姻是利益相关的。”万俟檀淡淡说着,猛然想到那一晚微生涘五味杂陈的那几个字“你喜欢伯兮”,他咬咬牙,正色道:“你以后少往宫里去,少跟微生家的那两个女人打交道,礼数到了就够了。”
“怎么?”
“微生涘以为我喜欢你,想娶的是你。”万俟檀也不遮掩,直接道出原委;他和伯兮之间本不需要遮掩。
伯兮苦笑:“这是什么话?都是传闻惹得祸。哥哥你以后也少来府中吧。”
万俟檀叹气,手指紧紧捏着茶杯,猛地把杯子重重敲在桌上,“真是憋闷!”
“我们本不自由……”伯兮幽幽道。
万俟檀一笑:“你怎么去了一趟韶国,有了这么大的觉悟。伯兮,过多的觉悟是绝望,是丧失斗志,是放弃;不要这么早早就放弃,不要给自己这么一个如此强大的不斗争的借口,不要忘记自己想要什么。”
伯兮听得一怔一怔的,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万俟檀见她疑惑的眼神,笑着抚抚她的头发:“晓风生暖,春满园,我们不如在院子里吃饭,才更便于寻芳赏翠。可好?”
伯兮点头,随即叫人准备。
刚过日中,午饭已备,都是伯兮和万俟檀爱吃的一些菜式:配着烤蘑菇的南瓜泥豆腐羹、樱桃芦笋、清蒸桂鱼、荷叶蒸饭、苦荞酥,当然还有柏舟酿的玉泉丹。
“你们平时是怎么吃饭的?”万俟檀扫了一圈伯兮和站在她身后的三个人,问道。
“还能怎么吃,就这么吃啊。”伯兮说着吃了一口豆腐羹。
万俟檀笑笑,一抬手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你们三个也坐吧。”
那三个人动也不动,只看着伯兮;伯兮点头,他们便围着桌子坐下了。
万俟檀夹了一块桂鱼,细细嚼着,玩笑似地说:“我可没告诉旁人琴心姑娘的厨艺也这么好,要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拿什么欧若花钿来换你。”
众人莞尔,琴心道:“二殿下错爱了,这蒸鱼是柏舟做的。”
万俟檀转向柏舟,眼中浸满绵绵笑意:“你还会什么?”
柏舟摇头:“酿几坛酒,做几个菜,大概只会这些了。”
“这豆腐羹和芦笋是我做的,殿下尝尝。”琴心道。
万俟檀尝了,赞不绝口。
“怎地没人喝酒!”伯兮说着赶紧给在座的斟酒,“这是我做主人的疏忽了,快请。”
万俟檀细细地闻着酒的香气,再倾杯润唇,随后一饮而尽,缓缓放下酒杯道:“丹若……还有笑靥。”
“哥哥真是懂酒的人,的确是丹若制的,撒了些笑靥。”伯兮道。
“柏舟真是冰心玉质,丹若也能拿来酿酒。”万俟檀道。
“全因郡主爱吃丹若,想个法子替她存着罢了。”柏舟道。
“妹妹你手下的人真是能干。”万俟檀说着,自斟一杯,举杯喝了一口,想到什么,说道:“喝着这玉泉丹,我突然想起来,今日早些时候大王收到乐王国书,说云鸮羽过几日便来了。”
万俟檀说得平淡,但伯兮听了却不快,不知怎么,她不喜欢那个云鸮羽。
“妹妹猜猜他来做什么?”万俟檀问道。
“与各国外交,他不是刚去过韶嘛。”伯兮道。
“我猜是来求婚的。”万俟檀笑着说,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
伯兮一听,楞了一下,随即笑道:“求婚他该去覃或者典。”
“妹妹这时候怎么没有觉悟了?”
是啊,伯兮怎么没有想到,她是央王室中唯一未婚女眷,央王这二十年来对她百般抬爱,自然是为了联姻。其他各国的太子均已婚娶,央王为了把伯兮利用到最大程度自然不会把她嫁给太子以外的王子,当初万俟莲絮嫁给伯归已经是大大的失算了,现在伯兮的价值一定要榨取干净。没有太子了,不是还有一位未婚的乐王,这正好,还少了几分由于兄弟纷争带来的做不了王后的可能。伯兮一想到这儿,浑身冰冷,手紧紧攥着酒杯。
桧楫一听那个云鸮羽可能是来求婚的,不自主地眉头拧在一起,眼睛死死地盯着伯兮。琴心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怔得哑口无言。柏舟知道事情严重,但还是硬撑着脸面打破僵局:“乐王?是个什么人物?郡主要是不想嫁便不嫁,让伯栎嫁好了,他作为伯家一份子、央国一子民也该适当效力。”
伯兮三人听柏舟能拿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如此开玩笑,感叹他云淡风轻的性子,忍不住笑了。万俟檀见那三个人笑,不知所以然,还以为柏舟只是拿性向开个玩笑,不觉好笑;另一方面,他心底燃起一阵欣喜,心想这小子可能跟自己爱好一样。伯兮等人自然也不道明。
“如果伯栎真有此等喜好,妹妹可以借此让大王治他的罪。”万俟檀向伯兮道。
“我倒不觉得这是罪。人之爱人,并不只能爱某一种人;爱若局限,便不是爱了。”伯兮回道,“他要是真心真意,我就不找那个茬了。”
“你这是哪里来的觉悟?”
“难道不是?”伯兮反问。
“殿下请吃这个荷叶饭,里面新加了东西。”琴心适时把话题扯倒食物上。
万俟檀舀了一勺饭,见那莹白米粒中夹杂着颗颗胭脂色的狭长米粒,他吃了一口,甜而不腻,香而不冲,细细嚼过,问道:“这胭脂色的是什么?”
“一种产自泽国的稻米。哥哥说它是胭脂色,那就叫胭脂米吧。此米稀有,父亲偶得,现在有的也不多,不足以上市贩卖。”伯兮道。
“每次到你这里总能遇到稀奇东西,我怎么能不经常来。”
芳翠之中,饭饱酒足,万俟檀略坐会儿后告辞回宫。
万俟檀回到宫中,戚氏父子禀报说微生涘去了太子宫中。去就去吧,两个女人能有什么好主意,万俟檀想着,高高兴兴地躺在床上,回味着玉泉丹的香气,回想着柏舟举手投足,准备睡个午觉,他从不睡午觉的,但今天他觉得轻松,他要睡个午觉。
太子宫中,妹妹在向姐姐诉苦。
“涘儿,有些话可不能轻易说出口!伯兮是央国郡主!”微生湄严肃地说。
“姐姐怎么还叫她郡主,她是什么郡主!出生不姓万俟,将来也不姓万俟!父亲不过是个商人,没有一官半职,说白了是个三等人!她顶多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谁不知道她是央王利用的工具,将来要去联姻的!”微生涘一脸不快。
“妹妹变了,都是谈玫那个下人引的你!妹妹静下心,听我说。我嫁过来有些年了,有些事比你清楚。伯兮虽不是央王的女儿,但她母亲是央王唯一的亲妹妹,她身上流着央国王室的血;伯归虽只是商人,但却富可敌国,管她有没有郡主的名号,她都不是小人物。央王给她这么多恩惠,的确是要利用她联姻,但那些恩惠是真的,是其他各国公主们望尘莫及的;再说王后,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把伯兮当女儿一样看,对她比对我好多了,我虽在婚后改了万俟之姓。这是现在,就是以后,伯兮也会在你我之上,至少与我们平等。”微生湄看着妹妹疑惑的表情,接着道,“央国是强国,自然要与强国联姻,最有可能是铎国或乐国。铎国太子琚已经成婚,大王不会把伯兮嫁出去而让她有当不成王后的可能。那就剩下乐国,乐国不与大陆八国多往来,底细不如其他七国那样明了,但以弹丸之地让大陆各国三百年不侵犯,可说明其国民之强盛。乐王新登基,未婚娶,于今早刚刚递来国书;你说他来干什么,只是外交?据说这位新乐王与他的父辈们很不一样,不安一隅,并没有像先人们一样娶本国贵胄之女,而是大张旗鼓地访问大陆八国。他虽不说,但是所有人都猜测,他是来大陆求婚的。他自然跟所有人一样求强强联合,那么,伯兮最有可能。伯兮,她可能是乐国未来的王后啊。!”
“乐王……”微生涘回想着云鸮羽的模样,一身蓝紫,飞入发际的眉毛,似笑含情的眼睛……
“听说你还拿什么欧若花钿跟她换她身边的琴心?”
“是啊。那么贵重的欧若比不上一个奴婢?”
“你真是糊涂,我看你的琴技是再也不能精进了!琴心是什么人,虽然出身低贱,但是九国三乐之一,就连央王让她弹琴也要客气两句,你倒好,拿东西去换。如果能换,央王早换了来,还轮得到你!你要是想学琴,该是每日到伯府去请教才对。”
“姐姐你!”微生涘有点生气。
“妹妹莫生气。还有关键是,九国虽把人分五等,但伯兮却从不在意这些,天天跟身边人一桌吃饭,身边人病了,还亲自熬药。你把她身边的人当个物件,她便不会再与你为伍了。”
微生涘想到伯兮拒绝她的模样,哼了一声。
“妹妹还是摆正姿态吧,这里不是韶国了。收敛些,别跟我刚来时那样,一不小心说了句伯兮的不是,就被太子训斥。伯兮虽不美貌,也不是正经公主,但央王为了把她利用到极致给了她九国女子遥不可及的荣耀。就认了吧,不要跟她争。也别老说什么二殿下和伯兮有什么的话,谁都知道她和太子、二殿下感情很好。以前在宫中书斋读书的时候,太子经常去跟二殿下和伯兮连诗斗棋什么的,两个人都特别疼爱她——你知道太子和二殿下都喜欢诗书。”
“好,就听姐姐的,以后不再说伯兮,可是,可是……”微生涘想着大婚第五夜发生的事,又急又怕,话都说不全。
“什么啊?”
“他说他不喜欢女人!到现在他还没碰过我!”微生涘终于喊出这句话来。
微生湄一惊,伸手捂妹妹的嘴:“你怎么竟说些不能说的话!什么不喜欢女人,在央国,这是禁忌,抓了就是凌迟之刑!妹妹,你就忍下吧,女人总是被利用的工具。再说,你想让你的丈夫出事,你想做寡妇?你要做的是生儿育女。”
微生涘听着姐姐的话,渐渐地跌入低谷:“姐姐是什么也不怕了,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可是,可是我……”
“妹妹,那个时候千万别不好意思。”
“我没有不好意思,我已经不要脸面了!”微生涘苦笑。
“那就用别的办法。”
微生涘转头看着姐姐,满眼疑问。
“这个姐姐帮你。就算真是不喜欢女人,男人也终归是男人。”微生湄道。
男人的确终归是男人,但千千万万的男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特殊的。
2009-10-14 201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