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十四章(1 / 1)
我们六人扮作商贾,一路策马疾驰往北,过梁境,走燕地(见附注),不过大半月,:/
这一路上,讨论梁帝兴兵夺潞州一事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其中虽然有褒有贬,我自是都不去理会,因为我相信,已成帝王的他如今既然已经不再受控于曼陀罗花毒,那他所做的决定,总是有他的道理。
更何况,我已经决定做平凡、简单的扶桑,那么,我就必须要做得彻底,不能让自己的幸福再受牵绊于他人的欲望之争。
恍如隔世般,我已重生。
此番再度踏入草原,我已然是另一种心境。
在湛蓝辽远的广阔天幕之下,落入眼底的是一望无际的绿,微风送来淡淡幽幽的香气,说不出的清新甜腻,直叫人忍不住张开双臂深深呼吸。
身旁的耶律阿保机目光柔若春水一般凝望着我,虽是不语,却已胜过千言。
我知道,从此以后,他便是我唯一的依托。
无论会有多少艰难险阻在前方,只要身边有他,我便可以安心。
然而,与我的清澈心情不同,红裳仍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虽然韩知古如我所料般,在知道她的女儿身后并没有对她疏远,反而愈发地与她亲近起来,可她也许还是抛不下仇恨的羁绊。所以,与从前的我一样,在幸福面前,她的双眼是模糊不清的。
当然我也明白,她能否对仇恨释怀,能否知道自己前路何在,关键还是取决她自己,我们能做的,实在太少。
眼见离临潢府已经不远,我们各怀心事,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可当我们行至古木湖边时,耶律阿保机却是出人意料地示意我们停下来。
我虽不理解他此举为何,但也没有多问,只静静地看着他对康默记低头吩咐了些什么,静静地看着康默记与韩知古、红裳先行离开,然后任由他拉着我一起走到了湖边,看着眼前波光潋涟,宛如浓翠碧玉一般的古木湖面,听他满是忧虑之音地说道:“进城前,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我怔了怔,微微一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耶律阿保机侧过脸看我,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我手,幽幽道:“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无法确定,你突然改变主意和我一起回契丹,是不是真的已经做好准备跟我在一起。”
我愣住,定定看住他道:“那你以为,我抛下一切随你而来,是为的什么?”
他不语,将目光远远投向天际。
心有些酸楚,我长叹一口气,迟疑着将头靠在他坚实的手臂上,低声说道:“既然你可以不顾一切地为我,那我,为何不能放下一切跟随你呢?我虽然累了,却不会只把你当成短暂停留的驿站,你之于我,已经是无可替代的了。”
他身子僵住,加大了握我手的力度,顿了片刻,才一字一顿道:“可是,我已经无法给你月里朵的位置了。要委屈你,我万般不愿。”
心一恍,我才明白他的忧虑何在,忙转身面向他站定,缓缓说道:“你给了我你的心,这就已经足够了。”说着,我低垂下头,深吸一口气,闷声说道:“其实,我也早想跟你谈论这件事情,我,我不想随你进汗庭,我只想寻一处安宁静谧之所,独自居住。”
“什么?!”显然被我的话吓到,他一把握住我双臂,难以置信般死死盯住我。
早就料到他会有这反应,我淡然一笑,抬起手用指尖抚平他眉间的皱纹,缓缓回头看了一眼守在不远处背对我们站定的阿辛,佯嗔道:“这么大声吼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惹怒了你呢,耶律可汗。”
他微微一怔,遂转过身去对着湖面,哑然失声。
略一沉吟,我轻轻碰了碰他,问道:“我那么做,不可以吗?”
他深叹了口气,也不看我,兀自恻然道:“你果然还是接受不了我。”
心生无奈,我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缓缓说道:“为了留在你身边,我连我的父皇都放弃了,甚至不惜背井离乡,难道,这还不能表明我的心意吗?”
捏住我的手,他蹙眉道:“可是,不进汗庭,这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
我黯然地点点头,小声道:“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如今的我,要的只是平凡简单的生活,奢华富贵于我而言,早就已经不重要了。而且,虽然你与我父皇已经约定三十年内互不侵犯,但是我很清楚,我依然不可能得到你族人的接纳,我早有耳闻,你们契丹人对血统纯正很是看重,可汗婚娶,只限于述律萧氏,所以,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影响到你的地位。”
他眉头锁得愈发紧,正欲辩驳,我忙伸手轻掩住他嘴,沉声道:“我记得,我母妃曾跟我说过,真正的感情,是经得起时间的磨练的,是不需要任何承诺也可以延续的。如今,我才真正领悟到这一点。我想,我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拥有你给的温暖,并可以替你分担你的忧愁,就已经足够了,其余的,我都不在乎。”
霎时间,他眼睛闪过一抹挣扎的光芒,忽明忽暗地紧盯住我,然后猛将我拥入怀中,字字清晰道:“从今而后,在你面前我不再是耶律阿保机,我只是你一人的亿。”
到了临潢城楼之下,我思忖着此时应该正是街道上行人最多的时候,骑马进城有些不大合适,便拉着耶律阿保机一起下马步行,不想,我们才刚进城门,我就一眼瞥见了月里朵,她带着一干重臣一字排开,似在翘首以待耶律阿保机的归来。
见此阵势,我下意识想要躲开,不想,耶律阿保机却是死死抓紧我的手,我急急想要挣脱,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他仍旧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不是让默记告诉你不要兴师动众吗?”耶律阿保机冷冷地将眼前众人扫视一遍,最后定定看住月里朵,语气寒涩逼人。
月里朵瞄了瞄我,却是丝毫没有意外之色,冷静答道:“可汗一路劳顿,我等自是不敢怠慢。”
耶律阿保机随即闷哼一声,看了看我,略一沉吟,立刻冲着月里朵身后那十余个官员高声说了几句契丹话,然后只见他们立即给他行了个礼,便是不言不语地依次退下,只剩月里朵一人,意味深长地盯了我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可汗,我已经命人替朱槿郡…朱槿公主布置好了房间,是否现在就带她入汗庭?”
我一听这个,正欲上前推托,却听耶律阿保机说道:“可敦忘了吗,这位是扶桑姑娘,并非朱槿公主。另外,至于她应该住在哪,我自有打算,你就不必费心了。”说着,他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拉着我作势便要离开。
我看着月里朵满脸的哀凄之色,想了想,忙顿住了脚步,小声对耶律阿保机说道:“你出去这么久未归,想必会有很多政事等着你去处理,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来这,用不着你带路的,一会儿我直接去知古那里,再作打算。此刻,不如你让我和述律可敦聊聊,有些事情,我不愿意她误会。”
耶律阿保机微微一怔,迟疑着看了看我,又回头看了看月里朵,对我说道:“你确定要如此?”
我冲他笑笑,重重点了点头,自顾自把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出,转身走到月里朵身边,拉起她的手,淡定地说道:“我们谈谈吧。”
月里朵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与仍站在原地一脸担忧的耶律阿保机擦肩而过,跟着我一起登上了城楼。
俯看着城楼之下绿意盎然的茫茫大草原,感受着温热的带着青草香味的夏风,我心叹道,时隔短短几月而已,可现时我与月里朵一起再登上这座城楼,再面对这令人豁然的风景,我的心情,俨然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不似从前那般踟躇不知所措,如今的我,已经知道自己该过怎样的生活,而不是随意被人左右。
想到此,我侧脸冲月里朵粲然一笑,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想想上次我们约见在此,恍然就在昨日。”
月里朵脸色微微一沉,冷面看向我,说道:“虽是如此,可你似乎已经忘记了你曾经在此对我承诺过的事情。”
我顿了顿,转过身面对向她,坦然自若地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梁已经与契丹签定了协议,约定三十年之内互不侵犯。而当时,我之所以承诺你不再见他,只不过是因为我担心日后他会迫于无奈与梁为敌,且会因为顾及到我而做出不明智的决定。可如今,既然连我父皇都有心成全我和他,我当然就不会再有这个顾虑了。更何况,我已经决定,忘了我朱槿的身份,在契丹过一个普通女人的生活。”
月里朵顿时愣住,暗自沉思半天才说道:“就算是如此,可你能彻底忘记与晋王世子李存勖的过去吗?而且,嫁给堂堂契丹可汗,你以为你会过上一个普通女人的生活吗?”
这时,从她口中听到李存勖的名字,我心里仍旧还是会有一丝丝的抽痛,可我很快便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她微笑道:“李存勖已经只是回忆。而我,也不会嫁给契丹可汗。”
月里朵旋即哑然沉默,只用狐疑的目光探望着我,神色讶异。
我咬了咬下嘴唇,继续说道:“我已经明白,我应该前往哪个方向,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我不会嫁给他,更不会要求他为我做一些有损契丹利益的事情。所以,你不必为我的事情烦心。只是,我对他的心意……”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用跟我解释。”
“……”
“扶桑,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有关感情的事情,我早就已经麻木了,我如今所在乎的,只有整个契丹的未来。所以,只要你不对契丹构成威胁,你愿意在此留多久,或是以何种身份留在此,我都不会插手管。”
“我……”
“抱歉,我还有事,只得先走一步了。”说罢,她眼波氤氲地深深看了我一眼,便是径直迈步离去。
看着她明明落寂却硬装坚强的背影,我呆立在原地,苦涩感蔓延周身,但是与此同时,我亦清楚,心中对她再有愧,我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附注:燕地——唐卢龙节度使刘仁恭(自称燕王)之领地,以古幽州即今北京为据点,辖今北京地区及河北与辽宁小部。刘仁恭本为晋王李克用部将,因助晋王灭了盘踞幽州的前燕王李匡威众部,于乾宁二年(895年)由晋王奏表唐皇,授命卢龙节度使一职,其后拥兵自重,渐渐脱离晋王,以燕王自居。
作者有话要说:看F1去了。。所以更新晚了些。。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