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六章(1 / 1)
每日躺在榻上,睡了醒,醒了睡,身体上的痛楚已经不再那么强烈,可我的心,无论在醒时还是在梦中,:Http:///
我很迷茫,因为不管是曾经深爱过也怨恨过的李存勖,抑或是如今让我心生牵挂的耶律阿保机,都让我无所适从。
且不说李存勖对我是否真心,我和他,是绝对不可能再重新开始。可是令我最难受难堪的是,事到如今,每每当我面对他时,分明还是会隐隐有心痛的感觉!然而,我早该将他彻底从心底抹去的,不是吗?!
而耶律阿保机,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已经无法继续再漠视他的感受。我犹记得,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刻,我见到的,除了母妃,便只有他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我却知道,他的身影,始终萦绕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这两个人,如同鬼魅一般,或交叉,或重叠,反反复复出现在我脑海中,形象清晰逼人。
拥挤不堪的回忆,明明灭灭的悲喜,已经搅得我浑身疲软,心力交瘁。
可是,我明明知道,为两个完全不可能给我幸福的男人而挣扎落寂,这样的我,连自己都无法容忍。
如此这般,我心怀着难以排遣的苦涩,一晃,便已是大半月过去。
时光已近三月,这日一大早,我在一阵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中缓缓醒来,睁开眼睛一看,窗外天空水洗过一般澄亮,天际微微渗出金色的晨曦,绚烂,美丽。
露水微凉,空气中隐约含着怡人的花香,散发着陌生的迷醉气息。
恍惚间,我生出一种身在汴州的错觉,仿佛我一直都活在母妃病逝以前的岁月中,不曾遭遇过任何人,也不曾,有过任何烦忧。
深呼吸,我缓缓披衣起身,踱步到窗前,静思感慨。
我总在想,若是可以远离一切令我苦恼的人和事情,回到十六岁以前的生活状态,对我而言,绝对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是我也清楚,放下一切,并非易事。
“喂,你怎么自行起身了?还站在风口,就不怕受凉吗?”
循声微微侧目,只见韩知古走了进来,将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放到圆桌上,无奈地瞪嗔着我。
回神冲他微微一笑,我慢慢走过去,一手扶着圆桌的边沿,一手小心轻捂住腹部的伤口,坐到桌旁的圆凳上,对着药碗吹了吹热气,怀着歉意抬头看着他说道:“这些天老得要你亲自熬药照顾我,你受累了。”
“跟我还这么客气做什么!?熬个药而已,费不了我多少精神的。主要是我不能相信这府里的人,毕竟这里的人都不是善人,谁知道会不会又突然从哪冒出一个想要害你的人来。我呀,可是宁肯亲力亲为,也不能假于人手!”韩知古撇了撇嘴,挨着我坐下,淡然说道。
我无奈地朝他笑笑,捧起药碗又吹了吹,慢慢将药喝下。
待我放下空碗,韩知古仔细看了看四周,附耳过来,小声说道:“我今晨收到消息,可汗大叔因为有事情要赶回去处理,昨晚已经离开云州了,不过,他有叫人带口信给我,让我先陪你再在此地住上一段时日,等他回来再救你离开,相信也不用等太久的。”说完,他又看了看四周,许是见没什么可顾忌的,便单手支着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两眼无神地等着我的回应。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轻轻碰了碰满脸倦意的他,说道:“你还是再去睡一会儿吧。”
他哈欠连天,却是强打起精神伸了一个懒腰,朝我摇了摇头,复又单手支头,说道:“不用了,一会儿我还得去给晋王那臭老头子施针呢,我再陪你待一会儿好了。”
心不由得一酸,我低低地垂了头,浅浅叹了口气,幽幽道:“知古,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想必如今你也不必屈就在此。如今细细想来,我的确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多余之人,是我连累你,也拖累耶律阿保机了。”
我话刚落音,韩知古猛地坐直身子,低嚷道:“喂,你又瞎说什么呢!唉,我可真拿你这女人没办法,怎么没事就爱多愁善感胡思乱想呢!?谁说你是多余之人了!?再说了,我在这里好吃好喝,还有人把我当神医供着,何来屈就一说?!”
顿了顿,他轻拍了拍我肩膀,慢道:“倒是你,如今一天比一天沉默忧郁,成天心事重重的,叫我看了都有些心酸。”
心中生起淡淡暖意,我冲他勉强一笑,望着窗外遥远的澄澈天空,微微叹息道:“说心里话,经历过这些事情,我如今只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独自生活,没有任何纷扰,也不要有任何牵挂。”
定定望住我,韩知古疑惑道:“你不愿再见李存勖,这我可以理解,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对可汗大叔,依然毫无感觉吗?”
被他问到连我自己都还未弄明白的问题,我苦闷地将头埋在臂弯之中伏在桌上,沉默不语。
“扶桑,想必你也知道,在我还未了解可汗大叔对你的心意之前,我是极其反对你嫁给他的。可现如今,我比谁都要清楚可汗大叔有多在乎你。认识他已有十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一个人的他。当然,我并不是要你因为感恩而留在他身边,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看清楚自己的心意,而不至于误了自己的终身幸福。”
耳边清晰地传来韩知古诚挚的声音,却叫我越发不知所措,只得闷头不语。
就在这时,我依稀听到韩知古起身的身音,抬头一看,却正好对上笑容恍惚而迷离的李存勖。
“我说李世子,你怎么又来了?还是这么一大清早的!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她需要绝对的静养,不能有任何人来打扰她!”韩知古已然站到了李存勖面前,隔在我和他之间,挡住了我,没好气地说道。
“我有事情需要和她谈。”李存勖镇定自若地回道。
“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跟我说好了,我会负责帮你转达!”韩知古强硬地说道。
李存勖却是没有再理会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低头灼灼看住我,柔声道:“和我谈谈,可好?”
我吸了吸鼻子,尽量淡漠地看着他,正欲开口,韩知古忽然抢白道:“李世子,适可而止才好!你眼前之人,可是契丹可汗的侧室!你再这么继续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吧?!”
“哼,既无行堂过礼,亦无诏告天下,凭你空口白牙,就说她是耶律阿保机的侧室,未免太轻率,太不尊重人!”李存勖冷声道。
韩知古却是笑了笑,说道:“莫非你忘了阵前我交予你的那封密函的内容吗?呵,如若你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再提醒你一遍。”
李存勖的脸色忽地暗了下去,定定地看住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在乎!只要她心里有我,她是否完璧之身,我都不在乎!”
虽然知道这件事情是他们为了救我才编造的谎言,可听到他如此直白地说出口,我还是免不了猛地一怔,尴尬非常地望向韩知古,然而就在这时,李存勖霍地单膝跪于我面前紧握住我手,哀求道:“和我谈谈!”
韩知古见状,急欲将李存勖拉开,不想,李存勖却是十分坚决地纹丝不动,眼波氤氲地凝望着我,再度哀求道:“和我谈谈!”
望着如此固执卑微的他,一瞬间,我只觉得有种无尽的悲哀涌上心头,一圈一圈紧紧缠绕住我,让我呼吸不能。
“你这又是何苦!?”两两对望,我终究无法忍受,凄声道。
许是见我动容,韩知古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臂,急道:“扶桑,你又何必搭理他!他这种人,早就已经失去了人性,哪里还懂情为何物!”
心不由得一颤,我含泪无助地将目光转向韩知古,却听李存勖高声说道:“扶桑,方才我父王终于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眼下只要你一点头,我马上便可以叫人开始着手布置。我只希望,你能忘记过去的种种,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一切从头开始。我们之前耽误的时间,我日后一定加倍补偿你。而此刻,我只想告诉你,如今在我心里,你不再是朱槿,你只是扶桑!”
李存勖话音刚落,韩知古随即冷哼一声,低嚷道:“不再是朱槿?哈!李世子你未免太过自欺欺人了吧!?她即使换了名字又如何!?她身上流淌着的,可是与梁王朱温同样的血液,这个事实,任谁都无法改变!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此时你心里,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诡计!?还是说,你打算将来在你晋军腹背受敌的时候,将她推出去当挡箭牌,威胁梁王或是我可汗大叔?!哼,不怕老实告诉你,你父王的病能否痊愈,完全取决于我有心无心,所以,你若是还有点孝心,就最好不要再继续执迷不悟地死缠着扶桑,做一些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
听着韩知古的话,我看进李存勖温柔深邃的双眸之中,忽然变得异常清醒,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
略一沉吟,我硬生生抽出自己的手,捂住急欲辩白的李存勖的嘴,对他说道:“对不起,我不能和你成婚!其实,曾经我也以为,即使你做过那么多让我伤心的事情,我还是可以原谅你。可走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眼睛已经被你刺瞎,我所能见到的,只有那一桩桩不堪提及的伤害。我们共同的回忆,早在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一刻起,全都被染成了黑暗的颜色。请你,放开我!请你,成全我!我的心里,如今,只能装下一个耶律阿保机。”
恍惚之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眼角悄然滑落的泪滴,听到了他心碎的声音。
我心凄然,我和他,终于还是迎来了彻底走到尽头的这一刻。
从今而后,我必须要强迫自己学会遗忘了。
而与此同时,我也更加坚定,从此远离所有的一切的信念。
只因为在这乱世,或许我的存在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无法预计、不堪设想的潜在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