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王耀。”他听到本田菊的声音,目光从手掌移回,直直向立在门边的本田菊望去。
“打扰了。”王耀遥遥说道,微风徐徐,落樱飞舞,他拢了拢头发,掸去了肩上的残香。
穿过玄关,门厅,走廊,来到室内。王耀坐在极为考究的软垫上,本田菊奉了一盅新沏的香茶。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式唐装,本田菊穿的是居家的和服,意外地,他们都没有穿西装,但都绝不是从前的装束。
方才一系列的茶道待客凸显了主人家的礼貌与重视,王耀避而不想方才的念头,郑重回礼后默默地在品茶之余打量起周遭,竟看见了无比熟悉的一样乐器。
“这是……我家的尺八……”王耀低声念道,声音微微颤抖。他曾以为再也找不到它,不仅仅是那十年的是非功过,而是岁岁代代的失传的“人”的罪过。
“是吗,王耀……那来合一曲吧。”本田菊持过尺八,复又跪坐,苍凉的调门犹如响彻了几个世纪的穿越之音。
王耀闭上眼睛,手指在膝上轻轻击节。本田菊不停气地吹奏着哪一首首熟悉无比的曲子,反复,循环,那音节在王耀心里击出了恍如隔世般的回响。
“像从前一样,我为你奏乐,你唱诗。我们再来一次么。”他停下了奏乐,嘴唇翕动着,带着淡淡的期待。
王耀睁开双眼,轻轻地笑了,那笑容是那般温和:“对不起,菊。我已经忘了从前的和诗是怎么唱的了。”
“是太久了,所以淡忘了吗?”他轻声询问,“那些年间你忘却了太多,不是么?”
“不仅仅如此吧,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就真真的就记不太清了,”王耀唇角微微上翘,应答道,“如果真要有什么该记住的话,那也是该从现在开始。”
“现在?现在……”本田菊神色如常,不再追索他与自己和歌一曲。他放下尺八,转而回到内屋端出一张石质棋盘,九九纵横,天然成韵。两盒光洁的棋子想必是在手里摩挲得久了,光洁柔和,色泽润美。
“请。”王耀以客之礼挑选了白子,执在手里。
“请。”本田菊低头落子,“嗒”的一声轻响。
“天若为经纬,地则为棋盘,这一局,是否落子无悔?”本田菊乍得听到,心竟莫名其妙地加速跃动起来。只见王耀单膝盘起,以棋子在棋盘边缘轻轻敲击。
他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眼睛只盯着本田菊,似是喜悦,似是悲伤。
他的询问出人意料,不悲不喜的声音似是诘责,似是阐释。
“沧海业已桑田属,胜负已付史家谈,如何后悔,如何弃局?”本田菊边应道,边等他落子。
“说得好!”王耀大笑,白子欣然而落,“韶光易逝,流年似水,你我今日便走完这局棋……”
“是的。”本田菊沉声答道,心中却在默默想着他那两句念起来只叫他心酸至极的话。方才那门前几乎是惊艳的匆匆一瞥,让他想起千年以前他同样立于樱树下的风流之态。
同人同景,只是——韶光易逝,流年似水。
流年如何。那竹林其间引水流觞的潇洒写意,苍莽大江上横槊赋诗的悠然自在,月下斟酒高歌起舞的快意豪迈,就像燃着香料青烟袅袅的炉鼎,待到今日,早已是灰烬满屉,雕花铜面遍布青绿。
流年如何。那十指相握的相帮扶植最终还是松开了,那衣袍连襟无法割舍的情谊最终还是切断了,那文字笔墨游戏和诗的存证最终还是烧掉了,那万里碧海顶上苍穹见证的一切还是消失了。
流年如何。那光,那暗,那芬芳,那硝烟,那江山,那焦土,那安居乐业,那尸横遍野……该有的不该有的冲掉了原来的羁绊,只有最新的最深的痕迹在心里留存。而这苦难的伤痛的一切,是无法言述的沉重与深刻。
流年如何。
流年已是水中明日黄花,镜中盈亏皎月。
流年空似水无痕,一去向东不复返。
棋子触到石底的声调还在继续,屋外,几只鸟雀立在靠近屋檐的枝头嘁嘁喳喳,好不热闹惬意。和煦的阳光吹落了几瓣樱花,几片粉点儿飘飘然落下,击打着石井边的竹筒还在梆梆地作响。
过去的便已成为过去,剪不断的回忆终究要被忘记,理不清的情感最后也会被掩埋。
无论是谁也好,即便是春华中,庭院里,握着衣袖,与他一道赏花吟诗制对的本田菊;即便是长江口,兵船上,逼迫他接纳新规则的亚瑟柯克兰;在雪夜里,炭火前,用大衣温暖着他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即便是向经历朝代更迭的他伸出第一只手的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大张旗鼓地拉拢过他的阿尔弗雷德F琼斯;还有那些……
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们创造的历史,留下的痕迹,都在被一代代的“人”不自觉地慢慢抛弃,这是适用于一切的规则。
他和谁都无法永远并坐在天涯海角,云麓山涧,手执美酒,高谈阔论,笑看天下。
看年华逝去,韶光不再,幼龄稚子变为垂暮老人。看坟头上的长生草,绿了黄,黄了绿。看天边晚霞如锦,落日熔金。看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看千年风霜冰雪,骄阳浮云,轻烟薄雾。看天地万物,生生不息。
可惜他看不了,他么也看不了,作为这番演替里的主角,他们只能继续走下去。
个人永远是足够是渺小的,个人的情感经历也许可以沉淀一辈子,个人的记忆也许可以细细品味时时想起,而国家却不可以。在如此漫长的路上,他们见证着生死轮回,生命的流逝,新的国家的诞生,旧的国家的灭亡,挽歌和新生,黎明和黑暗。
为何我要追忆过去时光,放纵自己沉溺其中?以过去的某种情怀衬托自己么?再以长者的身份不合时宜地看待这个世界么?
王耀边叹边笑。他还要继续向前看,过眼的风华盛韵,噬骨的苦难伤病,轻视的,怜悯的,慨叹的,豪爽的,包涵的情感,缅怀的感伤的怀旧的带着暖意的暧昧情愫,曾经的微妙的信赖和好感,他已经放手了,淡然了。
昨日之事不可留,明日之事更难求。每个国家自诞生起都会遇到的苦难,他几乎已经领受全了,甚至还要多一些,因为他活得足够长久。
“我不想再去计较那些,”他的面前是蹲坐在地的当康,“我只想做好我分内的事情,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因为还在成长,仍在继续。
所以逝者不留,亦不强求。
一水向东流,流水向东去,一去不复返。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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