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托孤（1 / 1）

朦胧之中听见芸烟的呼喊，如歆骤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因着午睡是刚醒，身上总感觉乏乏地不爽利，如歆微微皱着眉，“什么事情，战报？”

芸烟轻声道：“小五子刚来说是有要紧的战报，您且醒一醒去瞧瞧吧。”

如歆点了点头，轻轻揉了揉眼，套了件外衫就走了出去。小五子正在堂内焦急地踱步，看见如歆出来了急忙跪下请安，将手里的战报递了上去，“王妃，传信的人说是战况有变，让您赶紧看了这个。”

如歆接过去，粗粗审视了一遍，手竟渐渐颤抖起来，抬眼看向小五子，急声道：“怎么会这样，上次不是说战况极佳么？”

小五子垂首道：“送信的人说，金将军带着部分将士追击狄夷，结果被狄夷兵士包围了。有一名将领拼死突围回去报了信，王爷便带着陶将军去救援，没想到遇见了大批狄夷军队，现在着实不好。”

如歆垂下了手，轻声道：“所以，就传战报回来，让我写信给京都派兵援助吗？”

芸烟在一旁咬了唇，“王妃，您快去吧，晚了只怕赶不及了。”

如歆回过了神，急忙去了自己的书阁，待写好了信，交给小五子道：“等京都的信太晚了，怕是赶不及。你且听着，这封信去给幽州的驻守将领，你一定要亲自去，王爷的名声在那里好歹他也会听的，就近派兵也是快些。这一封交给代王，要派一个素日里信得过的人去送，唇亡齿寒，若是齐国被攻占了，代王的日子也不好过。”

小五子点了头，忙带着信下去了。如歆深吸了一口气，庭院里的知了叫声越发大了起来，仿若是有着无穷的精力，像是拿一根尖利的钢针挑动着人的每一根心弦，烦躁而不适。如歆轻轻在凳上坐了下来，手指紧紧扣着檀木桌的边角，外头一片一片的绿色在日头下晃得人眼晕，更是刺得眼仁疼。

芸烟在一旁站着更是心急，手里紧紧绞着自己的绢子，额上背上密密麻麻生了汗意。如歆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瓮里被热化了的凉气，骤然不见了。

芸烟再着急，也不敢将这份急躁表露出来，压着声音道：“王妃，这可怎么办。”

如歆怔了一会儿，原本脸上白皙的肤色因着这个消息而渐渐赤红了，隔了半晌，缓缓说道：“哪怕他是死了，我也要亲眼看着他死。”

芸烟一愣，话还未来的及说出口，如歆扭头看向她，“芸烟，你怕不怕上战场？”如歆捏紧了手指，“即便他死于狄夷战乱，我也要亲眼看着他死，我决计不能对着他运回来的尸首哭。”

芸烟忙道：“王妃，您要上战场吗？这太危险了，您不过是一个女子，若是….”

如歆打断了她的话，转身对素云道：“去将孙氏请过来，决不可对别人说什么。”

素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下去了。如歆轻轻握住芸烟的手，“芸烟，我素来是把你当妹妹看的，元晟深陷战乱，我不能坐在这里等消息。如果没有他如今这样对我，我不会好好坐在这里当这个齐王妃。他有难，我不能帮他也一定要去看着他，哪怕他死在我怀里。你若不想跟去，我不会勉强你。我如果不能平安归来，你一定要照顾好元宏。”

芸烟听完她这番话，缓缓跪了下来，红着眼圈道：“王妃，您要去，奴婢一定会跟您去。”

如歆看着芸烟，微微笑了，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我说过的，下辈子，你当小姐，我当丫头。这辈子你对我的好，下辈子一定还给你。”

芸烟道：“奴婢这就去准备两套男子的衣物，让他们备好马车。”

如歆颔首，“让他们套上两匹马，到了边关咱们骑马去，没有男子去坐马车的。”

芸烟转身回去准备一应的东西，如歆静静在凳子上坐着，压抑着自己心头的狂跳。不过是一个念头，想要亲眼去战场上看他，若是他可以平安，自是万事大吉，可他若是死了，自己要亲手将他装殓，带他回齐国。

似乎记着的还是他昨日舒朗的笑意，可今日得到的是他深陷战乱的噩耗。如歆掐着自己的虎口，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细白如瓷的指甲已经掐出了血痕，可她依旧不放手，血红的颜色溢出来浅浅的一道，格外触目。

孙氏想来也是匆匆赶到留春院的，鬓角微微有些乱了，只松松挽着一个斜髻并无其余装饰。因赶得急，气息也有些不匀，“王妃要吩咐什么急事？”

如歆让她坐了，柔声道：“孙妹妹，如今王府比不得从前，我这个王妃着实不是个称职的，如今就将整个王府交给了妹妹，我走的这些日子，一应事务均交由妹妹处置。”

孙氏一脸茫然，“王妃这是怎么了，您要去哪里？”

如歆沉声道：“这消息只告诉妹妹一人，若是传了出去，必定人心会大乱。刚刚收到的战报，王爷被狄夷围攻了，现今状况不大好。因此，我要去战场，哪怕王爷不好了，也得我去接了他回来。”

孙氏一听，急忙跪下，“王妃，您不能去，这打仗的地方您怎么去的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您让大爷今后能靠着谁？”

如歆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孙氏扶了起来，“好妹妹，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我主意已定，也是变不了的。王爷若是不行了，整个齐国日后就要全倚仗妹妹了，这个封地一定要留下来。”

孙氏还要说话，如歆忙道：“现在已经收拾了东西，我即刻就要动身，你仔细听着。”如歆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是我跟王爷都不能回来，待信儿传来，你就是这府里的主母。如果高氏生的是儿子，到时候就立他为世子，若是女儿就立元宏为世子。一定要将这齐国的封地留下来。”如歆心中似有万根钢针穿过，就算元晟不行了，以后也要让他亲生的儿子成为齐王，无论怎么样，他总要有自己的骨血留下来，继承他的封地与名号。

孙氏抽噎着，“即便到时不好了，那也应当是大爷为世子，高夫人是妾室，庶出之子怎么能为世子。”

如歆沉了声音，“若是想要日后王府太平，须得妹妹做这个主母，高氏的儿子为世子，方可相安无事。只是妹妹，”如歆握住了她的手，鼻子也不由得一酸，“我从来都是亏欠这个儿子的，等元宏长大了，告诉他，他的母亲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因为，因为不得已，日后全靠妹妹用心抚养他。”

孙氏哀哀哭着，“您好好的何苦这样，不论世子怎样，都要您这个亲生的母亲养他。”

如歆也是难受，“王爷是我的夫君，王爷对我的好，我自然都知道。如今他深陷险境，我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替他做什么，可我也要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好妹妹，日后就都靠你了。”

孙氏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也只能发出一声哀哭。芸烟已经换好了衣服，捧着衣物进了来，如歆冲她点了点头，自去内室换了衣服。将如瀑的青丝盘了起来，装进了褐色的布帽中，把腰间的粗布腰带系好，如歆对着镜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出门后，竟然看见了奶娘抱着元宏站在门外，孙氏从奶娘手中接过来让如歆看。元宏睡得正香，全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如歆轻轻抱了过来，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一滴清泪缓缓从如歆脸颊滑下，滴在了元宏的襁褓上，复又消失不见。

如歆将手里的元宏交给了孙氏，轻声嘱咐道：“我妆台上有一只红木雕和合二仙样式的盒子，那是我的头面，日后若是不济了也可以换些银子。盒子底部有个夹层，里头是我的嫁妆单子，都是我的私用，给了小五子让他开库房尽可以拿。”

孙氏早已哭得不成样子，如歆笑着给孙氏擦了泪，泪眼模糊之间早看不清她的面容。如歆缓声道：“是我亏欠这孩子的，请妹妹用心照顾了。”

孙氏颤声道：“王妃放心，一切有我。”

如歆抬头，将眼底的泪水逼回去，“我不是非要上战场不可，只是我不能看着我又一个心爱的人离开我，这条命是他救活的，哪怕还给了上天，我也没什么。”

如歆说着，从一个黒\木镶银边盒子里取出一支白玉嵌翠碧玺花簪，掖到了孙氏手里，“这是我还在宫里时，太后赏给我的。若是日后齐国的情形不好了，妹妹尽可能带着这支簪子和元宏进宫见太后，她既是亏待了我，心里也是有愧的。试试总比不试要强一些，当今圣上心再狠，可毕竟是听他母后的话。”

孙氏连忙点了头，如歆看了襁褓里熟睡的元宏一眼，转身离开了正堂。

渐渐入了黄昏，空气里的燥热依旧没有消散，血红样的颜色染红了整个天边，将这异常的燥热同压抑的颜色氤氲在天地之间。如歆的背影在这夕阳下像是有了流光，在众人的目光中同芸烟上了那辆青布马车，在车夫的喊声中一点一点驶离了众人的视线，终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