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六年后(1 / 1)
一 六年后
这是一个十月的周末,早上□□点的太阳明媚得有些过分。街上的人流车流也大概达到了高峰。尾气,喇叭,轰鸣的引擎,传单,叫卖,满天飞的八卦流言,考研,猪流感,股票跌停板;就业,失业,羊角面包打八折……躁郁的一天。
相对宁静的Y大中古教师公寓楼五楼,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温雅衷耙耙自己的齐肩发,悠闲地打了个哈欠,无所事事地扫了一眼楼下悬铃木的林荫道。
周末的这个时候,对于一个作息正常的大学生来说,还是进入深睡眠的凌晨。这个古老而蓬勃的校园,沐浴在夏末秋初的艳阳里,是那么静谧而慵懒。
突然,某人鼻端传来一阵微妙的刺激——不妙的预感!!
用零点一秒的时间耐心统计了爱慕者或狗仔队或偷窥癖正在手持望远镜偷拍的可能性,计算了刚好有帅锅经过并凑巧抬头并无巧不成书地视线穿过了茂密的树冠精准地瞄到自己脸上的几率,兼顾考虑了可能出现的最坏的惊悚效果、她本人知名度以及临近居民的心理素质——然后,我们的女猪脚果断地仰面朝天、与太阳光线成标准九十度角,眯眼、揉鼻子,运足丹田真气——啊、阿嚏~~
只听这一惊天地泣鬼神的巨响余音未落,楼下一辆单薄的国产抠抠车的警报就抖抖索索地响起来了。
我们最熟悉并喜爱的、已经从这里毕业四年整、年方二十六并极有剩女潜质的温雅衷同学,在经年不遇地心血来潮一次、回到这所充满她大学回忆的出租屋里招租并顺便打扫的第一分钟里,就成功骚扰了一辆车的警报器,搅破了附近居民的清梦,也顺带糟蹋了自己的一个追忆似水流年思考严峻未来的的美妙清晨。
“丫什么纸糊的破车打个喷嚏都惊成这德行,装个破警报器得瑟得不轻!”肇事的猪脚第一时间把头一缩,吧唧甩上窗户,拉死窗帘,躲在后面掐腰骂。
这所房子的主人,也就是雅衷的舅舅,最近已经拿到了绿卡,正式成了米国银。老人家盘算着,除非自己哪天被装进小盒子抱回来,否则貌似没大有可能再回国定居了。当初为防回国养老时无处落脚而留下的这所房子,现在每月的那点租金折算成美元,还不够他老人家在森林公园钓错一回螃蟹的罚款,于是就想把这房子也处理了。
说实话,这房子除了老旧了点儿,配套原始了点儿,楼层高了点儿,户型设计过时了点儿,位置和环境都没的说(看看还能剩下点儿什么啊,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写)。本来如果价格上肯俯就一点儿,说不定还能脱手,可舅舅他老人家敝帚自珍,总觉得人家还的那四十万太伤自尊。谈过几个回合后,老头子仗着自己不缺钱用,一气之下干脆不卖了。
虽然自从和某人的关系结束后,雅衷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回了学生宿舍,再也没有、哪怕一次再仔细审视过这个房子的任何、哪怕一角的样子。就像她对那段不满周岁的感情所做的一样。她小心地封存了发生过的一切的记忆,疏远与他有关的时间地点人物,假装它并没有发生过。这么做之后,她确实并没有在那之后的时间里再次哭到崩溃,可是副作用却是,痛苦变成了一种拔不掉的□□,在每一次突然想起他的时候乘虚而入,慢慢熬煎着她的心,直到熬出绝望的味道。
当初在听说要卖房子时,雅衷禁不住有丝失落。如果她手头有足够的钱,也许,只是也许,她会考虑买下来。现在听说卖房子的事儿要暂告一段落,她不由自主松一口气,就决定借回来贴招租广告的机会,回来看看这些曾经熟悉但却已经陌生了的房间。
当初快毕业的时候,她并没有下功夫找工作,而是把精力放在了公务员考试上。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回老家,按照父母的意愿,在二十五岁以前把自己嫁了,彻底与这个城市和那个人斩断联系。可是没想到找工作的事竟然意外地顺利,一家巨牛X的文具公司在他们学校招兵买马时,她随便去凑了个热闹,竟然就被看中了,笔试面试复试一路绿灯直达文具设计师的岗位。她考虑之后,觉得这工作待遇不错,压力小,工作时间也很有弹性,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跟家里商量之后,她还是选择留在了这个当初发生那一切的城市。
两年后的有一天,她在公司里意外遇见了筑涛的妈妈,这才得知当年去学校招聘时,她就已经是内定人员了。知道这件事后不久,她便辞职了。
出去东游西逛了半年后,她在出版社找了份装帧设计的工作。虽然薪水不及以前,但偶尔小资一下还是被允许的。又过了一年,杂志社的工作正做得顺手,忽然在杂志上见到刘益彰工作的那家杂志社的招聘图片编辑,想起他以前跟她开过的玩笑,就当真递了一份简历去,一番过关斩将,她顺利得到工作。
到现在为止,做了半年图编,她适应得不错。工作比出版社的有趣得多,待遇也好了一大截。工作稳定下来了,现在她又找了份健身房的兼差,偶尔也帮同学捉刀接点零活儿,攒够了假期也出去旅行放松一下。单身的生活也过的有滋有味。
刘益彰是大老板,成天飞来飞去,平时在公司里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少有,更别说说话了。办公室里关于他的八卦绯闻倒是听得不少。
这几年他事业青云直上,除了日本总部派过来装门面的日本佬头头,他现在稳坐中国区的第二把交椅,是真正的实权人物。事业上虽然得意,感情却不幸触礁。老婆跟着一个外籍模特跑了之后,他又被打回到了钻石王老五的行列。据雅衷观察了解,办公室里一半以上的单身女性,没事都把他当作YY必备+首选+最佳男主角。
雅衷实在想不通,那个没事儿就喜欢银装素裹的卫生球男人有什么好。无边眼镜后面那眼神儿往员工那儿一扫,登时人人自危,犯错的人有筛糠冲动、没犯错的立马三省吾身,就那群花痴,对着这样的人还能YY,简直自虐。
楼下那笑眯眯喜唠叨的老婆婆,怎么就造出来这个基因爆反转的儿子来。
屋里的家具和摆设已经在来来往往的房客手里变得老朽污损,只隐约还残留着她生活过的痕迹。想起它曾经的整洁温馨,雅衷有点内疚,就像亏待了老朋友。
站在书房那面对着阳台的玻璃窗前面,雅衷呵了一口气。那一小片白雾里出现了凌乱的指痕和水印。当年那奇迹般的四个字,已经消失不见了;北面的那间卧室,因为粉刷时没有好好打磨墙面,浅咔的墙面漆好些地方已经开始龟裂或起泡。
有些东西,在时间面前会脆弱风化,而有些,却会慢慢沉淀凝固。
抚摸着那斑驳的墙面,雅衷慢慢走到窗前,望着玻璃外的那片高远的天。
他住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这样看过外面的天呢?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那时年少气盛,因为害怕被太多现实伤得更深,所以转身走得那么仓促决绝。时隔六年再回首去看,才意识到那是多么不明智。把它留成了自己心里的一桩悬案,让她这些年枉生了那么多的猜测和痴想。
在那些最深沉的梦境里,她也曾梦到他跟她道歉,然后她把他抱紧,那么清晰地闻到他怀抱的味道。她常常在这样的梦里不愿醒来,直到意识逐渐侵入到梦境,让她在睁开眼前便泪盈于睫。
可是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他了。最后一个关于他的梦,大约已经是大半年以前了吧。
在那个梦里,她和他,都是小孩子的样子,深夜时站在童年的老街上,靠着自行车,聊着一些模糊的呓语般的话。
街上没有灯,也没有人,好像整个城市都睡着了;连街上惯见的垃圾都没有,只有宽阔的水泥路上水样的月光,就像刚刚刮完了一场大风,天地间都像月光般干净安详。
突然间光线变得明亮起来,像有五个月亮在天上那么亮。
她抬起头,看见路两旁楼房间那道狭长的深色天空里,有银色的“月亮”从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升起来,几乎擦过了市委大院儿里那两棵高大的白杨树。她清楚地看到,那个“月亮”是一个窗花的形状,上面是圆润流畅的双喜字,下面还有鲤鱼和喜鹊的形状。圆形的月亮就嵌在它们中间,小小的。
这个闪耀着耀眼银色光辉的物体,就停在了他们头顶的斜上方,映得背后的天空仿佛蒙上了一层飘渺的薄纱。
然后她低头,看见了訾曰,看见了同桌,看见了零散在街上的许多熟悉的人。他们抬头看着天,青涩的脸沐在这明亮柔和的光线里,圣洁而宁静。
醒来后心里有淡淡的惆怅,久久无法释怀。她觉得她已经不再恨訾言了,也不再爱他了。假如某天再相遇,还可以像朋友一样打招呼吧。
天空一朵流云慢慢变幻着形状渐渐飘远。地球是转动着的,那么,现在她凝望着的这片天,会不会也能转到他的头顶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