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十八章(1 / 1)
积攒了一周以来考试的疲惫和失落的打击,白宇泽这晚睡得很实,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翘着乱七八糟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茫然四顾,他一眼就望见谢赭衣冠整洁的靠在沙发上看报纸,手里还攥着根铅笔在上面不停勾画着什么。被激起了一点好奇心,白宇泽悄声走到他身后探头看了看,才发现原来他正津津有味的在做报纸后面的数独游戏。
白宇泽以前从没注意过报纸后面还有这种益智游戏,一直以来都是随便翻翻了事。又站在那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眼见着谢赭把这周攒的报纸上的数独都做完后满意的舒了口气,挂着愉悦的笑准备起身——然后就被余光里如幽灵般直勾勾盯着他的白宇泽给吓抽了。
“你……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他一手捂着心脏连退两步,表情都因惊恐而扭曲了。“这么悄无声息的贴在我身后是想吓死人啊大哥!”
白宇泽看他那惊魂未定的傻样只在原地“嘿嘿”一笑,“抱歉抱歉——其实我就想看看你到底一个人干嘛呢。”
“……在玩啊。”谢赭好像有点缓过来了,边答话边弯下腰去拣方才散落一地的报纸。“周末总要放松放松嘛……要不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主动弯下腰去帮他拣,白宇泽拾起一份仔细瞧了瞧。“虽然我看不懂,不过看你填的那么轻松,好像真的很有意思。”
“是么。”谢赭站起身勾唇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记得以前,我们都是三个人一起做着比谁更快,每次赢的人都不一样。
我是单纯的喜欢数字,你是“觉得玩这个很有意思”,而那个人则始终顶着一张面瘫脸,不过是因为不费力气所以才去做罢了。
一直如此。
他无论做什么起事来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明明内心并无丝毫热爱,偏偏还能做的比所有人都强。明明根本不曾付出,却能得到旁人可望不可即的一切。优异的成绩,不间断的追求,甚至一颗只为他而悸动的心……
……真不公的太可笑不是吗。
我分明追逐了那么久,那么久,至今却依然抓不住的那个人。
仅是看见他折射了阳光的明朗笑容,都能将心化成一江春水。从来不知道,满心的欢喜原来可以仅仅只以一种安静的姿态匍匐在心脏的最深处。
如果……如果能成为一片天空,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拥抱得到这个身影呢。
如果你是一只待飞的鸟。
由于家里已经弹尽粮绝,两人中午便订外卖凑合了一顿。饭后谢赭说要出门采购,白宇泽反正作业也没带出来正闲得发慌,就顺势说要出去逛逛。于是简单收拾过后,两人便出发了。
周末的商场人还是不少的,大多都是夫妻或情侣,也有一家三口结伴出行的。这样一对比,他们两个大男生单独出来买菜还真有点突兀。
白宇泽不知道该怎么选,于是就跟在谢赭身边看他挑挑拣拣,不多时推车里就堆满了大约够吃一周的蔬菜蛋果。少年直起身拍拍手上沾到的薄灰,转首问:“要不要再买点海货?你想吃鱼吗?虽然我可能不太会做。”
“啊……不用那么丰盛的,够吃就行了。”白宇泽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还为朋友添了一堆麻烦。“做鱼的话收拾起来多繁琐。不然我们买点熟食好了,回去热热就行。”
谢赭想了想,对他笑笑。“嗯,也好……不过娘子你这小媳妇样的腼腆是怎么回事啊。没关系的不用心疼夫君我,杀个鱼而已嘛!只要你喜欢,杀人越货神马的都是妥妥的哟——”
“……滚。给你脸了。”白宇泽立马没好气的在暗地里踹了他一脚,随即又作若无其事状昂首向熟食区领先走去。
谢赭扬起轻笑加快步速推车跟上,不料半路却在零食区与白宇泽齐齐被一个人截住了。
少女穿着纯白针织衫和剪裁合体的牛仔背带裙,从零食架子后探出身子时唇边溢出的笑容牵出了好看的酒窝。
“小白——!谢子——!”
两人闻声都向这边转过头来,白宇泽见她怀里捧着一大堆零食冲自己笑不由呆了呆,而谢赭的脸上则迅速由晴转阴。
“诶……小曳?你怎么在这儿?”白宇泽回过神来便走上前去好奇询问,左右环顾一圈也没见同她一起来的人。
“别找了,我是一个人来的。刚刚补完课准备回家,顺道路过商场就想进来买点吃的。你们来得正好,东西太多我实在抱不动了。”她说着毫不客气的扒到两人的推车边上一股脑把东西都倾倒进去,抬眼冲谢赭笑的明媚。“诶,半个多月不见,谢同学你脸色可不太好啊。”
谢赭冷哼一声,漠然调转目光。“多谢关心。最近有点便秘。”
白宇泽闻言急忙从后面狠狠捅了他一下,在谢赭吃痛后委屈投来的目光中用力对他使了个眼色。谢赭这才恍然大悟,看来自己上次瞎掰说看上这女人的事他还当真了。真棘手,早知道就该随便说个路人甲乙丙丁。
无法,他只能勉强扯出个笑容,重新面向陈曳故作绅士道:“……开玩笑的。要是不介意的话,今天这些东西算我请你的。”
……所以趁我没改变主意你现在可以去结账了吗?总之尽早离开我的视线——大好的独处机会就这么凶残的被破坏了啊喂!
谢赭内心不断咆哮着,偏偏脸上还得费力维持着假笑。
白宇泽听了这才孺子可教的点了点头,随即又补上一句:“你等会还有事吗?如果有时间一起去谢赭家里坐坐吧?很近的,只要走一小会儿就到了。”
“什么?!”
“好啊。”
谢赭几近吐血的和淡然微笑的女生互瞪了一会儿,又转眼去看旁边正暗暗冲自己比“V”字一脸深藏功与名的白宇泽,终于无力扶额。
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他这到底都是造了什么些孽啊?
结过账之后,回家的一路上谢赭都绷着脸一言不发,任白宇泽和陈曳兀自聊得热络。
白宇泽虽然反应是迟钝了一些,但也能察觉从谢赭周身散发出的强烈煞气。他想当然的以为谢赭必然是看陈曳和他亲密的说说笑笑,感到自己受了冷落,所以不高兴了。
哥们儿永远是第一位的。白宇泽认真的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随后渐渐就减少了回话的次数。陈曳对此倒并无觉察,依旧和他笑聊着学校里的事,好像说多少话都不会腻。
等总算到了家,谢赭刚要满面阴云的开始归置买回来的东西,白宇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那几个满满的购物袋闪进了厨房,识相的冲着外面喊:“这边就交给我吧,你先带小曳在屋里转转。”
谢赭顿时就黑线了,半晌才郁闷的转身,也不吭声,就独自向房间深处走去。陈曳在原地眨了眨眼,最后还是跟上去了。
“……我表示对现在的状况感到很迷惑,他莫非是在拼命制造我们独处的机会?方便的话能劳烦向我解释一下么?”陈曳走进他的卧室后顺手带上了房门,微笑望他。
“呵。我自己也没弄明白我会说。”谢赭看也没看她,坐到书桌前翻开作业自顾沙沙做了起来。“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待会就回去吧。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和异性有过多接触。”
陈曳听到他如此直白的逐客令却也不生气,浅笑依旧:“反正你对我已经够反感的了,也不差这一遭。我只是不明白,你这么讨厌我是因为对情敌本能的排斥吗?可我分明早就放弃了呀。”
冷哼一声,谢赭不紧不慢的开口:“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叫做:情敌的朋友依旧是敌人。”
“……这是你针对我现编的吧,一点儿都不押韵。”陈曳无奈,慢慢坐到床上。“而且,小杉他……也并没有再和你抢的意思了。”
“哦,是么。我还真是毫不费力的感受到了他那无比高尚的谦让精神呢。”
“你不相信?”
“我又不瞎。”
“……他曾经可也是你的兄弟。”
“这个兄弟,我倒宁愿自己从没认识过。”
陈曳这回可真有点恼了,蓦地从床边站起来,微拧着眉驳道:“你——你根本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有多辛苦!他瞒着家里逃出来,根本没有经济来源,只能靠每晚到酒吧唱歌赚点收入。他甚至什么都不图,不过是想来看看小白过得好不好而已。身为旁观者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煎熬,我不信你不明白。难道你真的不懂?他是想亲眼看你给他幸福!”
谢赭的笔尖不知何时停下了,但仍维持着埋首书本的姿势一言不发。
“小杉他一直心里有愧……不论对小白,还是对你。你可以不原谅他,但是起码……能不能亲自跟我走一趟,只要去看看他,看看小杉他到底一个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的语气又逐渐软了下来,几乎是在哀求。
而谢赭听到这总算抬起头来,转眼望她,脸上淡淡没有情绪。“你以为我去了,看到他落魄也好颓废也罢的样子,就会同情他吗?陈曳,你别忘了,不远万里追过来的不止冷杉他一个人。是,我的确不缺钱也不缺乏理解,可是他仅仅这样就算付出、就算是弥补了吗?——不够。远远不够。”
女生的心情简直称得上绝望。她咬住嘴唇,尽量掩饰起话语间难抑的颤抖:“……那你,还想怎么样?”
冷血。眼前这个人变得好冷血。究竟是他变了,还是自己竟从没看透?
慢慢攥紧拳头,陈曳说不清此刻她的心情究竟是愤怒还是难过,已经失去力气去争吵,她只觉得深切疲惫:“……你嫌他还不够惨。好,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人,靳轲他——已经追到这来了。”
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谢赭脸上一瞬间陡然写满了震惊和恐慌,连手中的笔落地都浑然不觉。“你……说什么?”
那个混蛋、那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恶棍——害白宇泽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谢赭也站了起来,身子威胁的逼近,眼神寒冷如霜。“他来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又想害白一次?老子这次绝对、绝对不会再允许他碰他一个指头!”
被逼到墙角的女生倒是足够淡定,虽然脸色有点苍白。“小白应该不会有事……靳轲这次是冲着小杉来的。”
谢赭怀疑的扬眉,“你怎么就能保证白不会出事?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因为靳轲必然会以小白的安危来要挟小杉,而小杉他不论如何都不会让历史重演的。”
“要挟?他要挟冷杉是要做什么?”谢赭突然有点搞不明白,但是陈曳就不说话了,半晌才垂眼轻叹一声。“……你知道靳轲喜欢小杉么?”
谢赭一动也不动,表情呆滞。
陈曳兀自低声说下去:“其实以前在海城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那种气氛很怪,并不是一般重组家庭兄弟间单纯的排斥或疏远,但具体有什么深层关系外人谁也无从得知。直到后来有一次,我无意间撞见他把小杉堵在巷子里……”
“……够了。”艰难的出声打断她的话,谢赭感觉心底正剧烈翻滚着各种怪异的情绪,炙热到几乎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灼伤。隐隐有支离破碎的真相相继浮出水面,怪不得,怪不得他会那么恨白宇泽,怪不得要将他逼至死地——这可怕的独占欲!
长久的沉寂过后,谢赭终于横下心一把攥住女生纤细的手腕,目光坚决:“——走。带我去冷杉那里,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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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谢赭就急不可耐的扯着陈曳出门去了。白宇泽疑惑归疑惑,却也没多想,只当他是突然开窍要主动进攻了,心下还颇为欣慰。
“我晚饭之前肯定回来,要是无聊就玩会儿我屋里的电脑。”
随着大门“哐”一声仓促合上,白宇泽走出厨房感叹的笑起来。看来自己创造的机会总算没白费啊。
冷杉的家离学校比较近,两人只坐了三四站公交就到了。
陈曳走在前面带路,只见她凭着超强的记忆力在巷内左绕右绕,最后终于停在一排破败的筒子楼前。“……就是这了。”
谢赭沉默地将目光投向那些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老式楼房,常年的风吹雨淋使楼身斑驳掉了漆,露出内里红砖砌就的墙体。前边空地上有几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孩子正在冷风里疯玩,追着闹着跑过一滩滩未结冰的脏水,脸蛋冻得通红。
陈曳也不去催,安静的陪在他旁边沉默看着。
“……走吧。”又过了一会功夫,谢赭才沉声道。女生微侧脸去看他,却捕捉不到他眼底深掩的情绪。
楼道里面杂物冗积,灰尘肆扬,还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是他主动带你来这儿的吗?”谢赭蹙眉打量着楼内幽暗脏乱的环境。
“……是我自己偷偷跟来的。你也知道,他向来不愿和别人讲自己的事。”
是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谢赭嘴角噙着丝谈不上笑容的凉意,和陈曳并肩站在那扇生了锈的铁门前。片刻的停顿后,女生抬手敲了敲门。
听见有轻微的脚步一路走来,淡漠的声线平静如斯:“哪位?”
“……是我,陈曳。”犹豫了一下,女生低应。冷杉在门内有些讶异,但更为意外的,还是透过猫眼看到的另一个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本不该来这里。
听见那边的动静一下子消失了,谢赭有些沉不住气,干脆上前“咚咚”砸起门来。“冷杉你有种的就给我开门!老子有话问你!”
还没敲两下,门就开了。
室内气温很低,可少年却只着一件深色单衣,颈上搭着条毛巾,漆黑头发尚湿漉漉滴着水。趁门外两人呆愣的功夫,冷杉已神情平淡的开口:“……我不记得我有告诉你们我的住址。”
“……少废话。”回过神来,谢赭恶狠狠的一脚踏了进去,在陈曳跟上来之前已反手用力带上了门。被拒之门外的女生在原地僵立良久,随后认命的叹着气转身,后背靠上冰冷的墙。
算了。他们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这边谢赭甫一进门便不耐的将冷杉一把推开,冲进屋内四处侦查,满脸焦躁好像在找什么人。冷杉冷眼看他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自己家里乱闯,也不出言阻止。
确认屋里确实再没有他人后,谢赭不甘的又踏进那间简陋的卧房,两三步走到床边,深吸一口气后忽的扬手掀起了白色的床单——孤零零的枕头未发出丝毫声音便跌落在地,同时暴露于视线内的,还有三包未拆封的避孕套。
扯着被单的手霎时抖了起来,谢赭只觉得一股血液迅速冲上了头顶,心脏愤怒的急速跳动着,猛然回头望向门边那个平静淡漠的身影,冷杉依然沉默的远远看着他。
秘密被当面戳穿,那个人此刻竟还如此从容镇定,连一丝一毫的慌张和分辩都不曾有。
于是迅速弯腰拾起了避孕套,谢赭转身狠命将它们尽数砸向他波澜不惊的脸——却没有砸中。狂怒使他的动作失去了准头,那些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就噼里啪啦的散落在少年脚下。
谢赭满面寒霜的重新站直身子,目光如炬,咬牙冷笑:“呵呵……还自带润滑呢,挺有情趣的啊,你们。”
冷杉轻微蹙眉,还是不说话。然而他长久的沉默却再次点燃了对方的怒火。
“……肮脏。”
谢赭语气中深深的嫌恶就像坚硬的利刺,他以为他是将它们对准了那个人尽数扎下去,而可笑的是,他竟也觉得疼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撞见这番情境后为什么会如此气愤,与冷杉当面对峙的人远不该是自己。他就算和自己的哥哥上床又干他屁事??……
“你这么做——”终是隐忍不能的上前攥住他的衣领,谢赭想自己此时恐怕一个忍不住就会用力将他掐死:“你这么做对得起白吗?!要是他知道你竟做出这档子事来——”
“……他不会知道的。”少年疏离的目光径直穿透了他,失焦凝望着空旷的窗口。“再说就算他知道了,又怎样?……我现在不过是个和他、和你都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放你妈的屁!”谢赭激动地加大了手下的劲道,近乎歇斯底里。“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喜欢你……操蛋的、就算什么都忘了还是喜欢你这个人渣!你明明知道还这么干,觉得自己很伟大吗?以为谁会因此而感激你吗?!”
冷杉慢慢的开口:“我没想要得到谁的感激。这么做是我自愿的,和你们都没关系。就算再肮脏的事,现在的我也会强迫自己去接受。只要有你在白身边,我就不担心会有什么事他扛不过去。
“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到那时就不会再干扰他的生活。所以以后,还要拜托你……一直陪他走下去。”
墙上的时钟“咔嚓、咔嚓”隽刻着流逝的时间,地板上是一片凌乱狼藉,那个人的发梢还不断有冰凉的水珠落下来,洇湿他渐渐泄了气力的手。
……奇怪。实在太奇怪了。
谢赭颓然松开手指,缓慢拉开两人的距离。
这回我以为我不会再输,原来不过是你选择了中途退场。
混蛋。这么默不作声打败别人的自尊很有成就感吗?得到由你施舍的圆满还会有人真的高兴吗?……
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
温柔得实在太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