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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京官,尤其七品以下的微未小官,通常要求准时上班,下班时间就比较灵活,如果手上没有要办的公务,一般过末时就早早散了。
贾琮却没这么宽松,本来这官职就是为侍奉皇帝读书所设,若是万岁爷驾临没人在,可不有麻烦么?
因此他下班时间比较固定,一般要在宫门落锁之前出来。
这么一留,便要第二天近晚才能回去了。
次日到家,展眉一面送茶,一面向他道:“那边也不知怎么,就跟倒了运似的,什么样怪事都出来了。昨儿个好好的,大晚上把园子快翻过来了。吵得沸反盈天,听说还有人挨了三姑娘一巴掌。”
抄捡大观园?
贾琮拧眉,如今司棋早配了人,成了韩远家的管事娘子,那绣春囊的剧情早被风吹没了,怎么还有这一出?
“可知道为了什么?”
展眉一撇嘴:“说是二太太屋里丢了东西。起先疑彩云,莫不是拿了给环三爷去了,结果人家环三爷这些天怕二老爷考究功课,忙得天昏地暗,哪有功夫兜搭这些人?左右找不着下家,才查到园子里去的。”
贾琮心下冷嘲,二房上下从主子到奴才都看不起贾环,岂知他学问虽不甚出色却胜在扎实,又放得下身段,再加上三分韧性三分狠劲,只怕二房日后倒是贾环还能有些成就。
“听婆子们说二太太焦热口干,要调香露解渴,谁知开柜一看竟少了一罐子,余外还不见好些零碎东西。本想着先混过去算了,偏那周瑞家的没眼色,一口喊了出来。”展眉很瞧不上二房的奴才们:“主子病着,正要安养的时候,又不是多大的事情,值得大呼小叫的?惹得太太动了大气,满园子搜捡。”
贾琮直皱眉头,王夫人如今是不管不顾了,可被她这么一闹腾,探春惜春两个可是要殃及池鱼,前儿才听说有官媒来相看探春呢。
“可查出什么没有?”
展眉嗤笑:“要我说,十有八九就是各人去送人了,往日里也是常事。”也不是谁都跟刑夫人一样□□把细的。
合着是王夫人没事找事,不对,小题大做?也不对,反正就是‘我不好过大家伙都别想好过’。
却听展眉又道:“爷瞧着罢,园子里搜不出来,只怕要疑上咱们这边了——我娘说,白日里还有人去探头探脑,想寻小丫头子套话呢。”她和解颐可以轮流回去看望父母的。
贾琮顿时沉了脸,展眉见状忙道:“二爷只管放心,谁也不是傻的,平白无故担个贼名儿?”转了话头,笑道:“薛姨太太家里又出奇文了,薛大爷也不知发的哪门子邪性,闹着要给香菱扶正呢。”
贾琮一怔,愕然道:“姨太太能答应?”按说香菱也是个苦命的,现如今薛蟠很改了些性子,至少能过得比从前好些,可是这么一来,夏金桂不就没处露头了?再说了,薛姨妈拿儿子当命根子,一心盼着他好,只怕不会让他抬个妾当正妻。
不过薛蟠不是早把香菱扔到脑袋后头去了么,怎地忽然又想起来了?
这个展眉可不知道了,不过贾琮另有耳报神。贾环来瞧他,也提起此事:“我听说,柳相公应了薛大爷,只要他好好儿娶一房媳妇,往后不去惹是生非,认真做生意,就跟他结契呢。”
贾琮猛地睁大了眼,随即失笑:“薛大哥有这心思怕不是一天两天,到底被他称了愿。”
盛华朝约定俗成,男子间结契与寻常‘交个朋友’不同,相对固定也长远得多,虽不似娶妻要拜天地高堂,也是有仪式的。
贾环点头,也笑了: “薛姨太太原是给他相看了桂花夏家的姑娘,也不知薛大哥哪里打听来的,说那一家子太爷早没了,只有老奶奶带个姑娘过活。那姑娘生得虽好,心中也有些丘壑经纬,却惯爱使性弄气,家里丫头们轻骂重打,老母又百依百顺,着实娇养太过,因此断然不肯。”
这就是了。薛蟠既心有所属,则香菱禀性柔顺,万事不争,相比娶个风雷性情的进来,到底安宁些。
别人家的事说过便罢,贾琮笑问:“二叔回来才几天你就往外跑,可小心他问你的书?”
贾环便一撇嘴:“老爷一心只用在宝玉身上,我姨娘说他夜夜都睡不安稳,哪还有功夫管我?再说了,我就直说是来见你,老爷也只有乐意的。”
贾琮也不由一叹。贾政重嫡,贾珠去后他将对长子的期盼全都转到贾宝玉身上,偏偏这二儿子压根就不是这一路的人,如今入赘林家,更是什么也不必说了。
犹豫一下,还是向贾环道:“皇命难违,以后家里的事情,宝二哥怕是不好说话,再者凭他跟林姐姐的性子,能把自己日子过好就不错了。兰哥儿还小,二叔能指望的就剩了你一个,你往后的路子,可想好了么?”说小只是托词,贾兰年方十四,看这二年的行事,已经颇具城府,只是李纨到底不是那等气量宽宏的女子,教出的儿子胸中格局有限,遇事只求明哲保身,莫说照拂家人,虽不至于落井下石,但袖手旁观,却实在是能做得出来的。
贾环顿时默然,许久苦笑:“我还能怎么着,老爷压根看不上我,我这几年写的功课比宝玉多得多,他随手一翻就搁下了,连句好坏也没有。”
“我原一心盼着老爷回来,好歹叫我考一回,就不中我也死心了,如今这么上不上下不下的,真真好没意思。”
贾琮沉吟片刻,正色道:“二叔经此大变,方寸已乱,一时三刻间怕是顾不上你了。你若真有意下场,我便替你筹划一二。”
自己这进士来得有水分,韩远可是真本事,当姐夫的替小舅子看文章,理所应当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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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红院中,宝玉心中亦喜亦忧,还带着丝丝惘然。
从儿时的懵懂到后来情根深种,如今鸳梦得成,委实是人间天上,第一件称心如意之事。
然而自此之后,父母亲长悉数成了外姓,虽近在咫尺,却倏忽远隔天涯。
隐约有一丝痛意自心底而出,绵绵不绝。
相比贾政的忧心,贾琮并不担心贾宝玉会觉得入赘辱没了他,毕竟从此不用碰八股——那是他再求不来的,只是这桩姻缘,说到底有一大半是被自己拗回来的,钱钟书曾说贾林‘佳偶始或以怨偶终’,只是如今原著中‘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是不会有了,然而将来如何,只能让他们自己去走。
大局已定,贾琮本不想再插手其间,但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来走一遭。
“我听说林姐姐回来后,姐妹们为她接风,席间拈花名为令,林姐姐得的是一支芙蓉?那上头的诗,你还记得么?”
有关黛玉,宝玉自是记得清楚:“莫怨东风当自嗟。”
贾琮淡淡一笑:“前头一句呢?”
这句诗出自欧阳修,原句是: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从古到今,但凡那等出色绝伦的女子,上天多是要生出些事故来磋磨一番,美貌如西子王嫱,才情如谢道蕴李清照,莫不如此。林姐姐才貌双全,世间少有,老天也必不肯让她太平过一世的。”
“夫妻与兄妹,相处大有不同。林姐姐心性率真,你却也是给人恭敬惯的,日子长了难免有呕气的时候,也不用你事事让她,小心陪得过了,反觉得假——但凡在情在理,林姐姐并不是个说不通的。夫妻贵在相扶相知,切忌相疑。你只莫忘了,这半年苦等林姐姐的滋味便好。”
“林家也只剩了林姐姐一个,虽说圣旨叫你入赘,这里还是舅家,老太太太太也会给你筹划,家计之事倒不必担心的。”
听贾琏说,林家还有两个死忠的老管家,掌着林家几处祖业,至今不肯赎身。至于贾家这边,是准备把林之孝两口子拨过去,
林黛玉并非全然不知经济,不然也说不出“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这样的话了,她只是不喜欢而已,或者说,压根懒得多管。
宝钗初来时她目无下尘,十五岁的她对着来送燕窝的婆子,却也知道给茶赏钱,还说:“我也知道你们忙。如今天又凉,夜又长,越发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了。”
在宝玉看不见的地方,她早已成长。
但她还是她,那个‘你好我自好,你失我自失’的林黛玉。
这样的黛玉和宝玉,能不能携手林泉,做一对神仙眷侣?
这几天贾琮忙翻了,凭空给人抓了差,本朝太傅,曾为两代帝师的沈畅沈老大人,在第三次递上辞朝本章之后,终于获准离任,回乡颐养天年。
皇帝恩旨中有赐书百部,沈老大人请自家学生开后门,在懋勤殿中挑选一批孤本抄录,做为日后传家的珍藏。
恩师为官数十载,一肩明月两袖清风,如今离别在即,这点面子阳昊自不会不给,不但大方点头,还亲自动手抄了一本,押上私印送去。
其他的,一股脑儿交给了贾琮。
得,抄吧。
抄书也就罢了,横竖他这二年也没少抄。偏阳昊总是添乱,得着空儿便寻他厮缠,烦得贾琮忍不住在肚里抱怨,都说当皇帝的日理万机,那家伙哪来那么多时间?
摇摇头甩去脑中那双含笑的眼,贾琮见砚池中墨已无多,便放下笔,用小铜勺舀了水研墨,霍霍声中何平一步进来,笑道:“贾舍人,可又得了几本?皇上要看呢。”
贾琮眉尖微扬,只向一旁的大案上抬了抬下巴:“都在那边,你拿就是。”
他只管动笔抄写,至于订册装祯自有专门的人去做,成书由黎太监再行验看,并加盖印鉴方可送出。
何平拿了书却不走,向贾琮笑道:“奴婢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若是万岁爷要问什么,只怕回不明白呢,贾舍人能走一趟么?下头新贡的果子,万岁爷可留了尖儿给您呢。”
就你,不识字?丢过去一个白眼,无非就是要他去紫宸殿,看看今天的进度已经差不多,那就去吧。
他才没老是想着那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