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乱世烽烟起,与谁俱存亡?(1 / 1)
乱世烽烟起,与谁俱存亡?
季诚叹了口气:“有心救国,奈何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辈多为文人,朝中大臣也多士子出身,口中的道理胸中的热血都是真的,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又能奢望这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大人们能上阵杀敌吗?”
青娘听得此话冷笑一声:“如此说来,那读书之人于国家太平之时便可吟诗作赋唱花好月圆、海晏河清,若遇上家国有难便以手无缚鸡之力为由躲避起来撇个一干二净。
试问,读书人的风骨何在,读书人的尊严又何在?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而亡,商鞅以身祭了新法,这些不都是读书人吗?怎么我朝多为夸夸其谈口若悬河的人物,少有这样一腔热血满身忠义的风骨?
老爷,别人妾身也不知晓,也不想知晓,妾身只问老爷一句,若有朝一日,金人兵临城下,身为知府的老爷该何去何从?”
季诚听青娘如此一问,沉吟了片刻,这才道:“自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青娘听得此话不由在心中念心声“阿弥陀佛”,她自知季诚官宦出身,从未吃过什么苦,便是父亲被蔡氏诬陷赵家屏居青州的那几年,事事亦有太夫人、两位兄长出头,也用不得他如何。
季诚为人宽厚性平和,又兼流连章台多年,那读书人的洒脱不羁处处留情的风流习性倒是养成了,却不知国难临头时,他是否同样有着读书人的铮铮风骨。因此才有如此一问。
见季诚神情肃穆,青娘知他不是说笑,神色便也凝重起来:“若老爷一心为国,妾身定与君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一时间四目相对,两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季诚握住青娘的手,半晌无言,好一会儿才说了句“自当不负朝廷不负卿……”
建炎三年二月,季诚罢知江宁府。
三月,季诚、青娘夫妻二人办舟船上芜湖,入姑孰,将择居赣水上。
五月,至池阳,季诚被旨知湖州。遂安家于池阳,青娘留此地,季诚独赴召。
季诚赴召途中,青娘乘船相送,直送到六月十三日,季诚改走陆路。
当日,季诚坐于岸上,葛衣岸巾,双目灿灿,精神如虎。青娘在船中却是一阵心慌意乱,她隔着江岸大声问道:“若是池阳城中缓急,当奈何?”
季诚戟手遥应:“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说罢,遂驰马去。
青娘望着季诚渐远,不由叹了口气回到舱里,却没来由的心中烦乱,坐立不安。
她问一旁的采蓝:“莫不是我老了,怎么如此心烦意乱?”
采蓝安慰道:“外头正乱着,老爷又远赴湖州,您担心老爷罢。这本是人之常情,也别太在意了。”
青娘叹道:“说来也怪,每每你家老爷伤了我的心,我也总想着从此不再理他、念他,可每每在一处,一颗心却也在他身上,真是恨也恨不得,怨也怨不得,只想一直对他好。”
采蓝将舱里的竹帘卷了起来,笑道:“夫妻间又哪有真仇真恨呢,还不都是由爱生怨?这些年婢子看着,老爷对您很是敬重。”
青娘离座儿,立在窗下望着着外头滚滚的江水,悠悠道:“敬重却是有余,只是夫妻间除了敬重便没有其它吗?却将那些情爱都付与了旁人。你没见这两年我的头发都花白了吗?每每揽镜自照,心底无限酸楚。竟是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
青娘擦了擦眼角,又勉强笑道:“不提也罢,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纵是失意时与我要好些,然得意时便也早早忘到脑后了。”
说罢冷笑一声:“还说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还说什么不负朝廷不负卿的话,遇着王亦谋变之事,不但不思阻止,反倒伙同他人从城墙上逃走。这还没和贼人见仗呢,若是见了仗,他又该如何?
缒城宵遁,缒城宵遁啊,想我李氏青娘的夫君竟如此胆小,竟做出了如此之事。枉我当初还真信他什么玉碎的话,原来我也竟是个傻的。”
听得此话,采蓝无言以对,这不是青娘头一回说季诚临乱缒城之事,当然也应不是最后一回。
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御营统制官有个叫王亦的欲在江宁谋变,江东转运副使李谟得知后飞马告知季诚,当时季诚已受命转移到湖州,不知出于何处考虑,竟未听李谟的忠告。李谟见季诚不理此事,便自己悄悄做了些准备,使得王亦谋变时中了埋伏,王亦迫不得以斫开南门逃走。
将近天明时,李谟去探望季诚,谁知季诚竟与通判毋邱绛、观察推官汤允恭用绳子系住从城墙上逃跑了。因此才有了季诚二月被罢之事。
青娘对这样的季诚想来是极恨的,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于背后评论。可她对这件事也是颇感无奈,季诚一句“却没见过你这样的妇人,口头上的民族大义也就罢了,当时事情紧急,难不成要你夫君眼睁睁去送死才甘心”?说得她是哑口无言。
想了好久才回了一句“老爷此法得效春秋时宋国名臣门尹般与华秀老,当时事情那样紧急,老爷此举也算得急智”。
此话一出,季诚登时面如土灰,青娘也自知失言。青娘提到的门尹般与华秀老是春秋时期宋国的两个臣子,晋楚城濮之战前夕,楚国将领子玉围宋,便是门尹般与华秀老两人乘楚军懈怠,偷缒出城,向晋文公告的急。
同为缒城,前者是为了国家安危置个人生死与不顾搬取救兵,后者是为了个人安危置全城百姓与不顾独自逃生。两相一比,也不怪季诚脸色难看。
自此,两人好些天互不理睬,直到季诚要赴任湖州,有许多事要交待,不得不说了,才又好些。
如此季诚赴任去了,却又留下什么“与身俱存亡”的话来,青娘想到此,不由心凉,他一个大丈夫面对叛军尚不能与守城俱存亡,倒是要她一介女流,面对战乱做到与宗器俱存亡。是他太在意自己、太在意这些古器,还是他太相信青娘有面对战乱临危不乱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