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梅花帐里忆上元趣事 沉水香中思女儿情怀(1 / 1)
第三回
梅花帐里忆上元趣事沉水香中思女儿情怀
夜里,青娘望着糊在床顶的梅花纸账,眼里满是笑意。这纸账上画着朵朵梅花,却是到了京都才见的。就像过元旦时杭哥儿放的那么大的爆竹,喝的加了蜂蜜的屠苏酒,都是头一次经历。
元旦过后就是上元,而京都过节最重上元。那天刚一掌灯,王氏就带了青娘同舅舅家的几位舅母、姐姐妹妹们去看灯。王氏装扮一新,因不喜欢满头蜂啊蝶儿的,只在冠子上戴了珠翠、菩提叶,襦裙外佩了捻金的雪柳。青娘也不爱头饰放纵恣意的样子,可王氏却说年轻女孩就应该穿戴得花团锦簇,不由分说,吩咐采绿把些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齐往青娘的冠子上戴,末了还从自己梳妆匣子里拿了两只金镶玉的花钗亲自簪在了青娘头上。
除了笄礼,青娘从未这样隆重地装扮过,见冠上簇戴的闹蛾玲珑有趣,一对触须竟是用孔雀翎做的,不由想起了一句“蜂须蝉翅薄鬆鬆,浮动搔头似有风”,又想到这是《宫词》里的句子,王氏是不让她看这些东西的,不由脸一红,低下了头。王氏还以为她害羞,笑着说:“咱家青娘这般容貌性情,做母亲的哪有不爱的,等过几日闲了,再给你置办这京都时新的首饰。”青娘听了忙谢过王氏,娘俩儿个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等到了街上,见了舅舅家的女孩儿们,又见了从身边走过的人们,青娘就明白王氏所说的“花团锦簇”是个什么样子,只见穿梭在月光下、灯影里的女子们个个头戴闹蛾、鬓插玉梅、手执项帕、腰佩雪柳,哪一个不是唇红齿白笑语殷殷,哪一个不是珠玉满头簇带随风。更有那作戏的男子,扮做女装,做出万般扭捏的姿态,也有那踏歌的歌妓,穿着锦锻擦了香粉,歌声飘渺,欢乐之极。青娘一行人虽被几个老成的家人护在中间,可也不免手忙脚乱。又要防着头戴白纸大蝉的浮浪子弟,又要紧跟着母亲姐妹们,又想看看哪家的灯谜新鲜,哪家的花灯好看,又要小心着别掉了帕子、配件、发钗,要是遇见了哪家的夫人姑娘们,还要一一见礼寒暄。一时间手里也不够拿、眼睛也不够看、耳朵也不够听。回家时虽是松了冠子掉了闹蛾却是兴高采烈意犹未尽。
等到青娘能轻闲地躺在床上仔细梳理这些天的人和事时,日子已近了二月。青娘翻了个身,眼皮有些沉重。她又想起了舅舅家的女孩儿们。舅舅家的女孩儿不少,年纪大些的已经嫁人,年纪小的一团孩子气,锦娘是早就认识的,自然亲近,还有就是二舅舅家的钰娘,年纪比青娘稍长,性子却是活泼跳脱的,与锦娘不同。听说钰娘已经许给了前毫州通判晁补之的次子,只等过了晁老夫人的孝期就要成亲的。想到这里,青娘的脸又暗自发热,那夜西山禅院刘妈妈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那天陪母亲上香时,青娘是许了心愿的,一愿父母亲安泰,二愿杭哥儿学业有成,三愿自身得遇良人。可她心中这个“良人”是个什么样?青娘也理不出个头绪,只觉得千万不能像苏家的八娘。这苏八娘虽已没了多年,却因着爹爹与苏翰林(苏轼)的关系,青娘有些耳闻。八娘乃是苏翰林的姐姐,据说自幼聪慧擅文,颇有慷慨之气,十六岁上亲上加亲,适了她舅舅的儿子程正辅。因亲及亲,以示不忘,本是极好的,却不知怎的,八娘却并不受舅姑的喜爱,反而是受尽折磨。夫君也不体量,在父母面前不仅不能担待半分,还要装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以示孝顺。可怜八娘十六岁嫁人,十七岁生子,十八岁生日还未过就抑郁而终。自此苏家一门与程家绝了交,几十年也不往来。
一个有慷慨之气的女子在短短两年时间里竟抑郁而终,不由不让人心生恐惧,这哪里是女子可以依靠终身的夫家,这分别是吃人的虎口。想到此,青娘唏嘘不矣,八娘的日子如此难熬,难道只能这么忍着,眼睁睁看着这如花红颜辗转成尘?像钱塘的朱氏倒是个不甘心的,可还不是被迫投水?
这朱氏也是出身官宦人家,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只是命运多舛,嫁错了的人也走错了路。朱氏厌恶丈夫粗鄙俗气,丈夫也厌恶朱氏不能殷勤侍奉,只知吟风颂月悲秋伤春,遂携妾宦游,把个朱氏抛在一边。朱氏不甘就此困守,独自回到钱塘娘家长住。却不想与人有私,被发现后投水自尽。父母恨朱氏不贞,将朱氏的诗稿一把火焚了,也不曾为她修坟立碑,可怜朱氏这般才情样貌的女子竟如此香消玉殒魂无所依了。
朱氏的诗青娘是读过的,不过不是偷偷读,而是王氏让她看的,情思很是婉转动人。王氏的用意青娘明白,是告诉她一个女子如果不能依“礼”而行,即使你有子建之才西子之貌,那也是为父母亲人所不容,为乡里世人所不耻。就像朱氏,丢了性命毁了名节不说,就连娘家也抬不起头来,族里姐妹的婚事都受了影响。试问出了个失贞的朱氏,谁家还敢娶朱家的女孩儿呢?
怪不得王氏总是说女子的婚嫁就如第二次投胎,嫁得好则一生有靠,甚至还能帮衬娘家照看兄弟,可若嫁得不好,那这一生也就没什么意思了。青娘想到这,心里不免一动:这好与不好,无关门第无关财帛,看得是夫君是否尊重,舅姑是否喜爱。母亲不就是这样吗,父亲尊重,祖父祖母也说她是“自甘清贫贤良可贵”。若是自己能如母亲这般遇到像父亲那样的人,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这一生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父亲即刚直方正又博学多才,在内能敬妻爱子,安置家室,在外能廉洁奉公,报效国家,对自己又犹为疼爱。有竹堂里有书千册笔百枝,父亲任她随意借取,书案上青白釉的牧牛砚滴青娘只赞了声“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就轻易地摆到了她的案上。青娘读父亲写的文章、刻的集子父亲自是高兴,读《宋诗纪事》、《冷斋夜话》这样的书父亲也颇以为然,更从不以女子当重针黹之类的话来要求她,使得青娘到了京都更是如鱼得水。想着这些,青娘的心渐渐舒展开。父亲如此疼爱,断不会将她轻易许人。就算此事全由母亲做主,能入得了母亲眼的,也必不是纨绔子弟粗鄙之徒。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庭院中的江梅是青娘到京都后亲手移植的,姿态疏逸俊朗,床架上挂的锡瓶里的梅枝就取自这株梅树,果然是暗香阵阵。案上放着香鸭,香鸭里面焚着青娘喜欢的沉水香,把新做的衣裳放在香鸭边,衣裳就有了香料的清婉之气。伴着这阵阵梅香,伴着这清婉之气,青娘渐渐地睡着了。
1、元旦:宋朝春节称元旦
2、出自黄庭坚《牧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