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醉软红(1 / 1)
阿曼叹息了一声,收回了“玄英剑”,将金光扩大,设下禁制,护住整个房间,谁要阻止她就先破了这禁制,先杀了她!
她解下丝绦,卸掉外裳,走到床前,书生还在沉睡,未曾因那场大战而醒来,不知总是福。
纤手拂过,睡梦的禁制便已解去,书生醒了过来,自是不知刚才那一场不属于人世的纠缠,醉意只消去三分,睁眼看见眼前的女子,花样的容貌,一把抱住,将头埋在其中,低低唤道:“十娘,十娘。”
“李郎。”阿曼叫着他,喃喃道:“叫我曼儿。”
“曼儿,曼儿!”他痴迷地叫着,然后,吻她的额,吻她的脸,吻她的唇。她□□着相应,坠入了这一场迷茫的欢中!
却忘了去想,这一场迷茫的欢是否是自己所要寻找的。
红烛在那一刻灭了,散发出一丝丝的烟,也消散在空中,寂静的夜传来梆子声,子时了,是起更的时候了。
重白终究没下狠手,也不知去向。
阿曼醒着,望着枕边抱着自己酣睡的人,轻轻起身,披衣走到了另一间屋子。
在刚踏进另一间屋子的一刹那,那一袭红裳飘坠于地,阿曼立时不见,只有一只白狐乖巧地躺在衣服上,蜷缩在那里,忽然之间,狐在轻轻地哭泣。
是的,她是狐,她和重白一样,都是狐!
百岁之狐善变化,魅惑于人间,号妖狐;五百岁之狐能神通,执役于地仙,号仙狐;千岁之狐可与天通,执役于天帝,号天狐。
她和重白都是仙狐,执役于云黎山洪崖真人。云黎山,那是狐修到仙狐位业必去执役的三大仙境之一。她修炼五百年,在洪崖真人洞府中当掌文女史,在那里,她遇上了重白,他也是仙狐,同为洪崖真人执役。
她与他,一识即是两百年。
那一日,两百年来年的执役生涯忽然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那一刻不知是她的灵识被遮蔽,还是被启开,她忽然之间不再想过这种清淡到枯燥的神仙生活,于是,她约重白去偷洪崖真人的“六阳换骨琼浆”,她要换骨,不要做狐,也不要为人役使。
可是,当她去偷“六阳换骨琼浆”时,重白却告发了她,为了那一颗能让他“金丹”大成的“二相丹”,于是,她被囚入“碧落界”赎罪。从她逃出“碧落界”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发誓,她不要做狐。
她不要幻术失效后,醒来才发现蜷缩在被中的只是一团毛皮裹着的肉,既然是狐,那为什么还要幻化成人,妖类修行,总要先修人,再修仙,凭什么?
她不想做狐,不想为人奴役,她要做人,哪怕内里跳动的是一颗狐的心,所以,她还是藏起了“六阳换骨琼浆”,那怕为此损却数十年修为!
于是,她堕落了这红尘俗世。
这在仙人眼里看来是肮脏红尘,火海的俗世,她偏要堕落,且堕落到最深处,那有着杀人的红粉,销魂的骷髅的勾栏妓院。那重白最厌恶的地方。
她活了数百岁,见识过人世的机诈,世事的翻覆,可她偏要从这最肮脏之处来寻找她想要的。
※※※
更声一声一声地敲,夜静得仿佛能被这更声敲破,幻术在这一刻生效,她又恢复那花容月貌,倾城倾国。
起身回到那贪欢一晌的洞房之中,烛火已经熄了,阿曼换过烛火重新点燃,红盈盈的光华照着那雪白的脸,倒映在铜镜中,白得倒似像重白的那身白衣。
然而重白终究没来阻止她,不忍?不愿?还是不敢?她一个人笑着,坐在床边,轻轻弹着挂在喜帐上的同心络,声音轻得有些寂寞,却似乎惊醒了床上的人。
“曼儿。”李甲朦胧地呓语了一声,翻转过身子,伸手来抱她。
阿曼躲入他的怀里,暖软的鸳鸯绣被里,两个身体相依偎着,总好过两个毛团相依偎吧。这人世的繁华,人世的温情,也总好过那寂寥的仙山,冰冷的洞府吧。
在她还是妖狐的时候,她想着办法,要修成仙狐,好脱离那些纠缠她的精怪,想收伏她的术士,脱离那扰攘的尘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当她成了仙狐的时候,她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于是,她去寻找,可寻找的结果她被人背叛,被囚入了“碧落界”,于是,她逃离,她堕入红尘,既然尘俗之外找不着,那她便到红尘内找。
如今,她紧紧地搂住这个男子,仿佛要紧紧抓住这一生所要追寻的东西,却不知为何,长长的睫毛上,有滴晶莹的泪珠。
※※※
从这以后,她与他,交股叠膝,终日相守,朝欢暮乐,日夜不离。
李甲对她痴迷,为她起华楼,为她开盛宴,不惜花费万金,流水似花着那阿堵物,然而这些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曼儿,我会一生一世,都待你好的。”李甲常常对她这样说,温润的唇掠过她的发际,修长的手紧扣她纤细的十指,“我要一生一世,都与你在一起。”
温存的话,醺得人可以醉过去,然而阿曼却醉不了,只想哭,但谁能在子夜时分听到一只狐在轻轻地哭泣?
她与李甲相拥而睡,醒在夜里,时不时便听见有人在这寂寞的夜空愤然而凄然长啸,她知道那是谁,可既有当初,何必现在!
她也知道,重白不会就这么回云黎山的,就算他会,洪崖真人也会派别人来追捕她的,怎么可以让“碧落界”中的囚狐逃离在人间为所欲为而不管,那云黎山岂不成了仙界的大笑话,洪崖能丢这个脸吗?仙人往往比凡人还讲面子。
她夜间醒来,立在窗前时,繁华消歇的夜空,总会看到两点明亮在火在远处恨恨也狠狠地盯着涵碧楼,阿曼知道,那是一只嫉妒的狐的眼睛,那怨恨的火,愤怒的光,告诉她,重白不会罢休的。
是的,他不会罢休的。那只狐,阿曼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正如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她与他相识两百年,此时却宛若不识。但她知道他不肯干休,他知道她不会回头。
当洪崖真人出现在丹室时,看着洪崖背后的重白,她的脸色出奇的白,身子不停后退,直退到那冰冷的洞壁上,盛“六阳换骨琼浆”的玉瓶却紧紧攥在手中。
“缚妖索”勒骨的痛都不及她心中的痛,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发她,“二相丹”便那么的重要?为了他的金丹大成,上登天界,她便成了“碧落界”的囚狐!
可她还是逃出了“碧落界”,还是拿到了“六阳换骨琼浆”,手上的那瓶被洪崖真人收了回去,却没有人知道她一共盗了两瓶。
不是不让她得到吗?她偏要去得到他们不想让她得到的。
重白是不肯干休的,洪崖真人也还会再派其他的人来捉她这只碧落界的“囚狐”,可是,她不管,她也不会回头,就算在这红尘俗世中,再也无法找得着方向,身前身后,一片茫茫,她也要挣扎着往前拼命地走,去抓住那小小的,她想要的。
“李郎,你爱我么?”她紧紧地拥着李甲。
“曼儿,我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人。”俊俏的书生吻在她的发际,话轻得像一阵风。
“李郎,我们回江南去吧。”她清清地望着他,江南的山,江南的水,江南的人烟,在她心中构成一个小小的世界,这应该是她的要的吧。
“曼儿。”李甲的身子有些僵硬。她微愣。李甲的语气有些犹豫,有些碍口:“我带来的万金,多已花完,而你赎身之价如此之高,我囊空如洗,如之奈何……”
“我与是妈妈说好赎身价为三百金,我任其半,李郎亦谋其半,何难之有。”她笑了起来,只为这些?有什么可值得忧虑的,她服“六阳换骨琼浆”还不满六十日,她还是只有绝大神通的狐,这些事算得了什么。但她没有说出口,男人,总要让他自己也展示一番。
从北到南,迢迢万里,她所惧的,只是那一条江。自古以来,“南之五通不北,北之狐狸不南”,皆因那条江。
那条江的水,她一点也沾不得,若沾上了,沾骨骨销,沾形形灭,那是狐的天敌。在她还是妖狐的时候,她曾亲眼看见一位姊妹阿紫被术士用那江水泼到身上,结果,阿紫身上便冒出暗青色的火焰,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最后在痛苦的□□中化成一堆细沙似的劫灰,被风一吹,消散在天地间。
她被吓得心惊胆颤,这使得她要逃离那个噩梦般的结局。但如今虽然她修到仙狐,可是,那江水还是她的天敌,除非她修到天狐,不然,长江之水永远是她惧怕惊悸的东西。
如今,她偏要去渡那长江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