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狼的心(一)(1 / 1)
“或许就因为他对我说的,尊重恢复记忆的真正的我。自那以后,我对他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感觉。从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对我。黑杀只是利用我,被我杀的只是憎恨我。他却说爱我并尊重我,不愿趁我失忆而占有我。”
“而且他还将快剑传给了我,将他的秘传教给了我,只是让我防身。他对我毫无保留。我终于也决定对他毫无保留。我背叛了黑杀,替他制造了机会,消灭了黑杀大人。”
“最可气的是,自那后,我们其实真正只做了三天的夫妻。”
讲着故事,欧阳青青脸上的悲喜不定,似乎沉入了过去,着了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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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见五指。
魔气滚滚。
狼人瞧不见鬼圣,鬼圣也瞧不见狼人。
一开始,局面就变得十分紧张而且诡异。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视觉已完全不起作用。
单凭声音也无法锁定对方的位置,但却可以利用声音相互试探和交流。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语言也是沟通心灵的桥梁,也可以是心灵的利剑。
狼人与鬼圣都懂得如何利用语言这种武器。
这种武器利用得好,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狼人无疑占下风,因为他对鬼圣所知甚少,而鬼圣应该早已清楚地调查出了关于狼人的一切。
但狼人也丝毫不会露怯,因为他懂得如何反客为主,出奇制胜。
鬼圣的话语似乎近在耳边,同时又有些飘渺:“诅咒之狼?”
狼人沉默。
狼人从来是惜字如金,他不喜欢说多余的话。
这跟独孤败是完全相反的。
独孤败跟敌人交手之前,会大发议论侃侃而谈,通常还未交战就会令敌人心胆皆寒,丧失斗志。
狼人虽继承了独孤败的精神,却绝不是独孤败。
鬼圣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亦是魔鬼,你亦是魔鬼,相煎何太急?”
狼人还是极沉得住气,只是略微不屑地哼了一声。
鬼圣声音如鬼,阴森之意透骨穿脑:“你是看不起我?”
狼人声音低沉:“不是!我永远敬畏生命,并永远尊重我的对手!”
鬼圣道:“这是一个好习惯!”
狼人道:“的确是!”
鬼圣道:“你似乎没有什么话想说?”
狼人一笑:“生死一线,何必多说?”
“错!”鬼圣道,“正因生死一线,所以你我不妨开诚布公,一叙短长。”
魔气如海潮,海潮中忽然多了一股味道。
香醇的酒味。
酒杯已到了狼人的跟前。
视觉虽然已不灵,但狼人的嗅觉仍然敏锐。
狼人接住酒杯,酒杯竟有千山万海之重。
狼人的手臂轻轻一颤,手心已渗出了汗。
——鬼圣竟然能将酒杯送到狼人的面前,自然是已锁定了狼人的位置。
然而狼人却丝毫不清楚鬼圣的方位。
这不由狼人不冒汗。
鬼圣似乎很有国士之风,朗声而笑,笑得竟不阴森:“如蒙不弃,尽饮此杯!”
狼人一仰头,酒杯一倾,酒水汩汩而出,如柱如泉。
这酒水竟然源源不绝。
鬼圣还在笑:“这一杯酒,足装进了整个须弥山海。”
狼人还在不住地倒酒入口,酒水不绝,他的肚皮也大得出奇。
咕嘟咕嘟,声音不绝。
高山流水,不是知音。
良久,一杯酒终于尽。
狼人将酒杯也丢入了口里,嚼一嚼,“嘎嘣”响,吞掉。
鬼圣的酒杯并非一般的酒杯,乃是用鬼体根源熔炼而成。
不过狼人是铜齿钢牙,切碎这酒杯还是如切豆腐一般,吞下碎片去也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
鬼圣赞道:“海量!”
狼人道:“谬赞!”
“你我一战,必是六界一绝。当此之际,盛事难逢。鬼子惭愧,敢与狼兄煮酒论英雄!”
鬼圣有鬼雄之气,王霸之风,一席话,声威具壮。
只要是男儿听了此言,难免心中热血充塞胸臆。
狼人是男儿,真男儿。
他热血盈胸,豪情万丈:“何为英雄?”
“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鬼圣谈笑指点,霸主情怀。
“我不是,你也不配!”狼人说得很是直接。
鬼圣笑道:“何人可配?”
狼人道:“至少有两个人。”
鬼圣道:“愿闻其详。”
“有一人,身为十圣,体恤众生,兢兢院长,谋福为民。弃万世之虚名,决死战与天弃。龙圣萧史,英雄之名,实至名归!”
鬼圣抚掌而笑:“龙圣冢中枯骨,迟早为天弃大人所擒,岂可称为英雄?”
狼人亦笑:“英雄之气,不在实力强弱。小可狼人,自当奉萧老院长为英雄!”
鬼圣又道:“还有一人,请指点!”
狼人道:“此人飞扬跳脱,名声噪极一时,善恶难辨,为正人君子所唾弃。然有一颗赤子丹心,虽负人无数,但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师独孤败,诚为英雄!”
鬼圣鼓掌大笑:“区区小儿,身不足七尺,岁不足三十,轻浮子,浪荡客,常流连于柳巷,时烂醉于花间,这样的人也配称为英雄,那天下岂非人人都是英雄?”
狼人连跨三步,举头仰视,作高山仰止状,道:“我师虽身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岁不足三十而志超千古!轻浮浪荡为美玉之瑕疵,亦不失为真性情、率性的好男子!他暗中为苍生谋福,却乐得得了一个万世骂名。无私无畏,英雄之名,非他而何人克当?”
“好,说得好!”鬼圣深感这番话说得是大块生平,不由大赞,而后又转回正题,说道,“即便他们两个是英雄。但真要论及谁是英雄,远不是你说的算!”
狼人道:“也不是你说的算,更不是天弃之人说的算!”
鬼圣道:“哦?你莫非想要告诉我,是天下苍生说得才算?”
“不是!”狼人摇头,“亏你还是鬼圣,却说出这等幼稚的话来!我早已明白,只有强者的话才有份量。只有最终活着的人才有权力评论得失功过。只不过,无论如何,你们改变不了的是,我心中的英雄!”
鬼圣大笑。
他发现狼人实在是很有趣。
就像是有趣的孩子。
从某些方面看来,狼人已饱经磨难、历尽沧桑,已了解生之苦难,活之辛酸,他变现得也很配他的经历,很是成熟。
但这样的狼人,偏偏有时候还会从齿间迸发出一些不着边际、充满理想的话语,他那种少年的热忱,稚嫩的热忱并没有消失。
——现在鬼圣显然还没了解到这件事的可怕。
这件事已揭示了一个事实,他根本没有看透狼人的虚实这一事实。
而短暂的交谈之中,狼人对鬼圣的了解已越来越深。
胜负的天平已有些倾斜,狼人至少已扳回了劣势,开始以相同的高度与鬼圣对峙。
鬼圣未免还是太过自信了一些。
——他的自信是有理由的,他是十圣之一。
十圣,什么时候遇见过对手?除了天弃之人以外,他还会惧怕谁?
鬼圣自以为已很了解狼人:“你为何不承认你自己也是英雄?你是自卑,还是不自信?”
狼人一下子又恢复了沉默。
鬼圣的言辞如利刃,正切在他的伤口之上。
鬼圣深深知道如何利用语言这种利器:“因为你是神魔的诅咒之后,你永远不会活在阳光下!而你甚至连真正的自己都不敢做回!你要重拾自我,至少要除掉两个人!”
狼人还是没有反应。
但鬼圣对这样的反应已很是满意,他能感觉到狼人已开始动摇。
如山坚韧的意志,也经不起心底魔胎蹈起的惊涛骇浪。
“第一个人阻挡你成为真实自己的人就是独孤败!”鬼圣的话语如同一种神奇的催眠,“他是你师父,同时是你心底最大的鸿沟,最大的障碍。当你成为狼人之后,本来可以走上真正的魔道,从此过得随心所欲,以鲜血和生命来释放自己的一切。可惜你没有。那是为什么呢?因为独孤败。”
“你以为他在你最危难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拯救了你,其实不然。他只是要利用你。正因为他,所以你才活得痛苦——拥有了邪魔的外表,却失去了邪魔的心,那种痛苦,除了你,又有谁尝试过?”鬼圣越是说下去,声调便变得越加奇怪,会令人联想起巫婆的舞蹈,妖异而蛊惑,“又或许,独孤败只是在玩儿你,愚弄你的真诚,摆弄你的灵魂!你现在的道路,现在的战斗,不都是在沿着独孤败的路走下去么?你只能走在他的阴影里,这就是你的悲哀!”
鬼圣声情并茂,这样的言辞,极有煽动力。
这也不失为是在说一种事实。
——如果狼人不能突破独孤败的窠臼,完全重复独孤败的道路。那么他非但达不到独孤败的高度,反而会丢失掉自己。
——因为狼人是狼人,独孤败是独孤败。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完全地复制另一个人的道路,只能给自己带来毁灭。
狼人的确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他如果不击溃独孤败在自己心中的高大背影,那么就算今日获胜,有朝一日,他还是只能收获一个失败的人生。
鬼圣估摸着,狼人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
当一个人的信念被击溃时,就像是迷途的羔羊。
狼人和鬼圣,两种滔天魔气,有隐隐的对抗,也有丝丝缕缕的配合交融。
这样的环境里,视觉失效。
但鬼圣好歹已听到狼人那极不平稳地呼吸声,这无疑昭示着狼人的心绪大乱。
仅仅是听鬼圣讲话,狼人却已像是凡人爬过十座大山一般,累得不行。
但狼人的意志还没有崩溃,只是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时,只要再下一味猛药,保管能教狼人当场吐血,饮恨而死。
——“你要重拾自我,至少要除掉两个人!”
第一个人是独孤败,只是毒药的药引。
鬼圣即将要说的第二个人,才是狼人的致命伤。
十丈红尘内,致命伤莫不跟情情爱爱有关。
鬼圣的声音像是钩子,地狱群鬼奉出的钩子:“这第二个人,当然是你喜欢的而不喜欢你的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