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传承(1 / 1)
诡异的歌声如稠浓的黄雾,食人神魂,独孤败不自觉地移动了脚步。
跟着歌声前行,渐近、又渐远……阴惨的第六层之中,黑暗袅娜无边。
独孤败小心翼翼地追寻歌声的源头,心神已随声而离,他发亮的眼也渐渐黯下。
“咯吱”一声,脚踩在几近风化的白骨之上。
独孤败凛然一惊,收摄住心神。
那歌声似乎也察觉到外人的气息,割断般瞬间消失,没入稠浓的暗中。
唯一能听见的便是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没有风,独孤败却觉得背脊生寒,冰凉的感觉渐渐爬满全身。
一向镇定的他感到了莫名的惊惧,尽管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
五岁那年他就独闯山林,被十三匹饿狼围伺,一双双碧绿的眼睛成为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恶梦内容。但就在独自面对十三匹狼的那个夜晚,他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恐惧,依靠出奇的镇定与群狼对峙,一直支持到姑父前来相救。
少年艺成出师之后,他更是从未将普天之下的英雄豪杰放在眼里。艺高人胆大却也不尽然,实力其实只有三分,但那份桀骜狂妄已有了十二分!
甚至于修为全废之后,他仍是不知所惧,渺视一切。
而今绝技已成,却感到了生平未所有的惊悸,手足渐渐麻木、额头遍布涔涔汗水,想要纵声大呼打破死寂,干涩的喉咙却难以发声。
恐惧伴随神秘而生,暗夜里似有神秘的眼睛窥伺,无孔不入、从外到内。
脚踝忽然感到冰冷,被又冷又硬的东西缠住,勒紧。
独孤败甚至不敢有丝毫动弹,任骷髅手臂捏住自己的脚踝,渐渐上爬……他的气已滞,神经已迟钝,握剑的右手开始痉挛,冷汗已湿了一片。
黯淡的眸子中掠过一丝狐疑,这种感觉,并不是单纯的恐惧。
更有一种极其强大的“势”,禁锢住一切有可能的动作乃至丝毫违背的意念。
物之兹存,其势已生。
独孤败并不是没有见识过“势”,水晶宫内强大如白狐姊妹曾让他初步领教过势的可怕,不过那时他游刃有余的以神速破之,此时却难能、不能!
内心不可一世的绢狂摧枯拉朽,肉体共精神濒临崩溃。
双目一突,钢牙紧咬,抖动的手倒转过竹剑,刺向心口——死,在此时已成了最好的解脱!
但是剑慢而无力、弱而不准,被微妙的势轻轻牵引,划个半圈,只割伤了手臂内侧。
鲜血诡异地下滴,绽放出微弱的红光,桃花般的血滴落在正往上爬的骷髅手臂之上,那双手臂触电般一颤,从淤青的肌肤上无力地滑落。
血滴浸透骨质,白骨大放惨白之光,一瞬间恍如白玉,晶莹温润,经络开始重新生成、血肉渐渐成型,两只骷髅手臂登时变得有血有肉!
——生死人肉白骨,谁也不能解释独孤败的血为何有如此玄奇的功效。
一瞬的白光大放,可见独孤败脸上罩满了黑气,死亡的阴影自内而外地渗透。
清脆的歌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听得清晰,就在咫尺的白骨地底。
袅娜的声音盘旋,一粒粒明珠似的水滴从森森寒骨内冒出、跳动、凝聚……欢乐的生命色彩照亮了世界,心间的重压陡然释去,独孤败反倒难以适应,踉跄跪倒。
跪倒时手已握紧了剑,目光已在唱歌的清泉上生了根。
——只要剑还在手,他便不会轻易放弃。
无论多么可怕的敌人,只要现身,他都有把握在最短时间内给予最强的反击。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下,他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只要暗中的窥视者现身,只要有一瞬就已足够,独孤败有信心拼死一搏!
剑已按得更紧,全身心的力量已集中到右臂、传递到竹剑,连为一片整体。
但是仿佛被看穿了心思,无形的势悄然合围,手腕一阵刺痛,竹剑硬生生飞离了手,没入纷纷白骨之中,青光摇曳,伴随泉声歌唱,青光最终成为了白光,剑客的剑化作了无从分辨的一只白骨。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求人不行、求己无用,但一直紧绷的脸忽然露出了笃定的笑——我已无悔、我本无悔,该做的能做的已做,管它生生死死、梦里浮生!
势还在,却已攻不进金城汤池的心。
清泉汩汩,围成了一只圈,歌声渐小,圈中的白骨煮沸般翻涌,似乎就要有什么东西破骨而出。
霞光绽开,升出的是一朵花,青色,莲花。
绰约的风姿开遍四野,阴森死气不期而散。
含苞的骨朵,芬芳着圣洁。
清香花瓣,缓缓绽开,现出了一个人。
宝光微晕,沉睡的美人,美丽的胴ti,惨白。
独孤败脑子一震,一声低吼,喷出了一口鲜血,沾染在白璧般的根茎上。
莲花死命的吸取,精血顺着根茎涌上,通过脐带般的茎将精血输送至沉睡的女子体内。
美丽的脸上出现了红晕,雕塑般的冰肌玉骨变得真实,沉睡的眼睛缓缓睁开,带着几缕春睡倦态,圣洁地让人生不出丝毫邪念。
睡美人巧笑嫣然,采摘花瓣裹住娇躯,盈盈落地。
过了半晌,独孤败才能开口说话:“上官飞燕!”
睡美人笑了:“是我,也不是我!”
独孤败苦笑:“混蛋不自量力耳,先前竟敢妄言保护你的周全。”
“不是不自量力,那个时候我确实还很弱,”上官飞燕似笑非笑,“师父说传承需要好几年,难道已过了很多年了么?”
独孤败道:“你看我这样子也像是老了好几年?几天而已。”
上官飞燕惊道:“怎么会……”春葱般的手指轻掐,说道,“原来你用独孤家的上古玄血帮了我的大忙!”
独孤败摸不着头脑,只有乖乖听着。
“上古时期,混沌君主阴阳子号称三界无敌,逆乱四方,祸行千载。一代天骄独孤龙城应乱世而起,力败阴阳子,饮其血啖其肉,整合阴阳,调度五行,分离三界。自此一役后,独孤家族传下浩然玄血,神效诸多,不可尽数。单作为灵药来讲,就远远胜过了此界中的生命之水!”
“生命之水?”独孤败下意识往莲花下望去,却不见了那些泉水。
当时情形也难怪他没有注意,生命泉水混着他的浩然玄血一并被莲花吸收入上官飞燕的体内了。
上官飞燕解释道:“生死人肉白骨,生命之水,命之精华,却是从无尽神魔的尸骨中诞生。”
“只可惜我的剑也成了白骨,”独孤败惨然一笑,“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上官飞燕玉指斜引,一只发着幽光的白骨腾然而起,飞往独孤败手里,入手之时已化回了浮竹剑的真形。
上官飞燕拉住他另一只手,面靥微羞,“我的身份,以后你还怕不知道么?”
手握软玉,神飘意眩,同时心中更有一丝疑惑,这个上官飞燕跟以前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柔、如此涵蓄、如此惹人怜爱?
勉强克制住心头火焰,独孤败缩回手,道:“什么以后?”
上官飞燕急得轻轻跺脚,嗔道:“你非要人家说出来……我们在一起了,不就有以后了么?”
独孤败心神酥软,却沉下脸,转过身,用冷铁般的话回应:“没有以后!”
“你……”适才的娇羞彷如轻云蔽月,一下化开,上官飞燕放下矜持,从后面抱住独孤败的腰,“我师父是妖界大圣,她老人家的名讳不便说出,金叶子是我的师兄,只要你想知道,我对你绝不会有任何秘密!”
香泽微闻,小腹中生出如火的热力,独孤败勉力把持,道:“我说了,没有以后!”
“你嫌弃我,我和金叶子虽然……不过经过传承、重塑肉身之后,我又恢复了处子之身,你想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给你……”近乎呓语的话语,缭绕在独孤败的耳畔。
独孤败微微叹气:“我不是金叶子,我更不会留下!”
上官飞燕抱得更加紧了,淋漓香汗已融入独孤败男子汉的汗气中,她梦呓般喃喃:“就当是为了我,你就不能为我留下……”
“我可以为你留下,”独孤败淡淡道,“一天、十天、一个月都可以,但我终归会走,浪子无根,独孤无情!”
他轻轻拨开葇嶷般的手,不再回头,一步步远离,看不见他的表情,脚步却很稳、很坚定。
“你既然能重塑肉身,我就不能再次毁了你!”他只在心中说出,然后永远埋藏。
“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你不要后悔……我永远都不想再见你!”那样的话语远远飘来,冰冷而决绝。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独孤败心中很不是滋味,张开影翼急速冲飞,却寻不见出口。
黑渊般的天穹霍然裂开一道红色,宛如滴血的伤。
“滚!再不滚我杀了你!”声音震得白骨四处纷飞,方才温柔的美人已变得修罗般暴怒。
独孤败惨然而笑,故作闲适之态缓缓飞出,末了不忘抛下一句:“你若要杀我,随时都恭候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