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重阳害疯(1 / 1)
天地间唯一的变化,便是终南七子和重阳子不知所踪。
独孤败茫然,然后愤然,最后释然。
茫然,天地间只有我一人。
愤然,天机子混乱中独自脱逃。
释然,天机子走不走与我何干,我自己没逃就足够了,七子和重阳子一定转移到了另一个位面。
终南七子慈悲为怀,不愿因师徒的内斗给这方山水带来影响。
【真武七截阵】,究竟可怕到什么程度?
难道比重阳子更加可怕?
独孤败暗骂自己没用,绝学还未成,帮不上忙。但是七子未免也太小瞧自己了,竟然不让自己插手!
独孤败没有傻站在那里等结果。因为只有天知道这八人将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独孤败若无其事地走进那片紫竹林,竟然悠哉地例行公事,开始伐竹。
他的心如水。
上善若水。
当然是流动的活水。
独孤败心知担忧无济于事,不如平静等待,如此而已。
他仍在思考,今日的重阳子恐怕不只是疯那么简单。
以前王害疯疯疯癫癫,却还不至于随随便便大打出手,今日的重阳子却是暴躁非常。
阮香香,就是重阳子的枷锁。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结局?
重阳子到底受了何等的刺激?
独孤败猛然醒悟,重阳子此次不是疯,而是怒!
自己随随便便一句话竟然就令道法无边的重阳子怒了,独孤败倒觉得有趣。
他去铁匠铺子走了一遭。
铁师傅如预料之中一样仍然不断打铁,不放松片刻。
天地异变,这个家伙竟然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独孤败服了他。
夜孤单到冷。
独孤败百无聊赖,呆在无极殿的房顶,口中叼着一根草,闭着眼,晒着月光。
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终南七子和重阳子的安危。
他慵懒地躺着,不时翻一翻身。
他的想法简单极了,要是八名道士都死了,自己也不必太过伤心,表示微微感伤就够了,也就不用挤出眼泪了。
之后自己便是重阳宫单传,需要加紧练好独创的绝学,再让重阳宫大放异彩,名声响彻三界。
可惜的只是美貌道姑清净散人不该死。
最好是全部活着,其次就是只剩自己和美貌道姑,再次就换了玉阳子,独孤败总是朝好的方面想。
他露出了笑容。
想要他活不成不难,想要他不笑,就是难上加难。
要是死了也能笑,独孤败必要对着自己的尸体大笑一番。
人生,何必要那许多伤痛?笑一笑,什么都过去了。你说,是么,侍剑?独孤败望着月亮,念着心中的人。
他伸手往侧一搭,猛然心惊。他好像感觉到触到了一丛mao茸茸的乱草堆,竟还还带有体温。
独孤败猛地转过头,就见到一张紧贴着自己的脸。自己的手摸到毛茸茸的东西是这人的头发。
是重阳子!
确切的说,是王害疯!
那邋遢的造型,蓬松的头发,滑稽的神情,只能是王害疯。
虽然面目还是重阳子,从内到外却已换了一个人,王害疯!
王害疯活着,终南七子莫非已遇难?
独孤败喷出嘴里叼着的草,道:“王疯子,终南七子在哪里?”
王害疯嘴中却也叼着一根草,他的动作与独孤败一模一样,就像是独孤败的一面镜子。他也以同样的口气道:“王疯子,终南七子在哪里?”
独孤败眼珠一转,意念飞快转动。
王害疯也学着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学得惟妙惟肖。
独孤败料定王害疯确疯无疑,正在模仿自己。
独孤败想要试探他一下,道:“重阳子是个老混蛋!”
王害疯毫不迟疑,跟着道:“重阳子是个老混蛋!”
独孤败心知一下也问不出这个疯子所以然来,索性便先大大地骂了王害疯一通。“死乌龟”“活王八”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王害疯一字不差地义愤填膺地骂了出来。
独孤败觉得有趣极了,听一个人骂自己“死乌龟”“活王八”,岂不是一件天大的趣事?
独孤败大笑,王害疯也大笑。
独孤败心道,王害疯确实比重阳子可爱多了,就算他杀了终南七子,自己也不忍向他下手了,更何况自己也远远不是这疯子的对手。
独孤败有些头疼了,永远被一个人学着不是一件十分好玩儿的事,即使只是一个晚上也够折腾人了。
总不能自己大小解时也被这疯子学着照做吧?
独孤败觉得很无趣,可是王害疯似乎觉得很有趣。
独孤败思得一条妙计,他忍不住又在心中自诩为天才了。
——天才与疯子基本上都是一回事。
独孤败与王害疯确实基本上是一回事。
或许独孤败才是疯子,王害疯才是天才。
自诩为天才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这条妙计会造成怎样不堪设想的后果。
不过天才也和疯子一样完全不计后果。
于是天才装作深情的样子,一字一顿地道:“我爱阮香香!”
王害疯也装作深情的样子道:“我爱……”他忽然停住,整个人似乎傻了。
疯子便变成了傻子。
傻子变为了一块木头。
木头木木地,再也不学独孤败了。
独孤败纵声大笑。
王害疯放声大哭。
哭得就像小孩一样,眼泪鼻涕和着流下,哭得撕心裂肺,惨不忍睹。
就连独孤败也看不下去了。但他仍然要刺激王害疯,他要逼他找回真正的自己,就像当日被重阳子逼得自己找回自己一样。
独孤败道:“你是王害疯,还是重阳子?阮香香是谁?你跟她什么关系?”
独孤败犹如在王害疯脑中丢了无数个炸药包。
王害疯忽然跃起,一面嚎啕大哭,一面跳下了房顶,消失在暗夜。
独孤败当然不会让他消失,他跟了上去。
王害疯到了紫竹林,哭声湮没在竹涛声中,凄凄历历,孩子般的哀恸更能打动人心。
独孤败循着声音一路寻找,忽然觉得胸口一酸。
侍剑惨死,自己竟然没有好好地为她哭过一回!
他找到了王害疯,再也忍不住,也是放声大哭。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才是本性,是大道之始,也是大道之终。
王害疯忽然停下哭声,独孤败也紧跟着停下。
现在似乎变成独孤败在学王害疯了。
其实王害疯并没有学独孤败,独孤败也没有学王害疯。
或许王害疯便是另一个独孤败,独孤败便是另一个王害疯,王害疯便是另一个重阳子,重阳子便是另一个王害疯。
那么独孤败是不是另一个重阳子?
重阳子又是不是另一个独孤败呢?
王害疯说话了:“终南七子性命无忧,只是筋疲力竭,我已将他们各自送回房了。”
这绝不是一个疯子能说出的话。
难道王害疯根本没有疯?
独孤败终于猜到了一个秘密,重阳子的秘密。
独孤败忽然说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其实重阳子一直就是王害疯,王害疯一直是重阳子。重阳子为何不承认自己是王害疯?”
王害疯道:“重阳子羡慕王害疯,重阳子想做王害疯。可是重阳子身为重阳宫掌教,还肩负着一个十分重大的责任。重阳子要是不在,某些势力便无法平衡。所以他不能做王害疯!”
独孤败道:“但是重阳子也需要发泄,所以每一年他要做一次王害疯,做一日王害疯!”
王害疯道:“王害疯才是真实的重阳子!”
两人相对大笑。
时哭时笑,两人似乎成了真正的疯子。
独孤败已明白。
重阳子根本从来没有疯过,只因为他背负着一项重大的责任,所以他不能做他自己,他要做别人眼中的重阳子。
但是他的本质是王害疯,王害疯也不是真疯,只是装疯卖傻,发泄一下心中郁积的情绪。
唯有持续一千年的疯癫,可能是真实的疯了。
独孤败不知道的是,世上没了重阳子,天地间不知要多上多少浩劫,将会有多少涂炭生灵,有多少受难苍生!
三界需要重阳子。
重阳子是天下苍生的重阳子,王害疯只是阮香香的王害疯!
因此王害疯只能做重阳子!
并不是为了飘渺的大道,并非如人们想象般的挥慧剑,斩情丝!
只是为了天下苍生!
独孤败第一次觉得重阳子也是一个极可爱的人,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可爱。
独孤败向可爱的人道:“现在你是王害疯,还是重阳子?”
重阳子道:“王害疯就是重阳子,重阳子就是王害疯。难道有何不同?”
“有,当然有!重阳子是我的恩师,王害疯是我的朋友!”
重阳子大笑道:“每年重阳这一日,我是你的朋友!”
“今后若是其他人在场,你就是我恩师重阳子。只我们两人在,你就是我朋友王害疯!”
“朋友现在想和朋友干什么?”
“朋友想找朋友喝酒,朋友会不会拒绝?”
“朋友当然不会拒绝朋友,喝酒去!”
紫竹林后,云海前,石桌处。
不知是两个疯子在喝酒,还是两个酒鬼在比疯?
总之,酒鬼和疯子都很高兴,都已烂醉。
重阳子并没有说出要独孤败帮他保守秘密,但是独孤败岂会不帮朋友保守秘密?
真正的朋友,有很多话,都不必说出口。
独孤败也没有再问重阳子和阮香香的故事。
既然是朋友,他绝计不会让朋友说出不想说的事。朋友想要告诉你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你。朋友不想告诉你,也并非是不把你当朋友。
真正的友谊应该如此。
世间真正的友情又有多少?
没有人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两个酒鬼,或称为两个疯子,一定是永远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