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雄狮归天(一十五)(1 / 1)
地方了。要是国王得不到阿赛罗刹的行踪,伽国的妖后就无法消灭。要是任那妖尸复活,不止是伽国陷入黑暗,就是岭国……”直到格萨尔发出冷笑,晁通才停止了得意的饶舌,说,“我是想告诉国王,在岭国与木雅交界的地方,有座红铜色的大山,阿赛罗刹就隐居在那里。当年霍、岭交战时,我追赶一群野马不小心越过了边界,就在那里遇到了阿赛罗刹。我俩交战,从山顶打到山下,半日未分高下,俩人惺惺相惜,焚香盟誓,在此世间要同患难共生死。不过,我想国王和所有人一样不相信我能从他那里得到松耳石辫。”
首席大臣说:“如果你取来那法物,人们自然就相信你了。”
晁通碌碌地转动眼珠,说:“你相不相信对我晁通不算什么,只有国王……”
国王朗声大笑:“好个达绒部长官!我未治你试图篡夺弑乱之罪,你倒还心存怨恨,你且想想,当年我赛马称王,未治你驱逐我母子于荒野之罪,霍岭大战,我也未曾治你通敌之罪,还不敢再信你一次?说吧,怎么才能从那罗刹手中取得松耳石辫?”
晁通见国王列数他桩桩罪过,额上立即渗出了冷汗:“谢国王不杀之恩,我定真心实意助国王取回降妖的法物!”
“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禀告国王,与那妖人见面,必定要在专门的时间。再说我被人下到地牢,现在身体还没有复原,怎么走得长路?”
“那你说什么时候?”
“下月十五,正是出发之期。”
“既是如此,你且回去休养身体,我就依你之言,等到下月十五月圆时分!达绒部长官你要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出于信任委你重任了。”
还没有回到家里,晁通就已经后悔了。格萨尔已经多次赦免了他的罪,也许这次他是把自己置于死地了。他与那罗刹有过一面之缘,却不是他声称的那种生死之交,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也许阿赛罗刹已经记不得一个手下败将了。那次,两人在那红铜大山顶上斗法,后来又下降到峡谷里斗法,弄得那一带地方飞沙走石,夏天的大地布满寒冰,阴湿的沼地里喷出烈焰,最后晁通失败了。阿赛罗刹并不与他多话,大笑一阵,抖开大氅,飞回山上去了。那松耳石辫,是罗刹护身法物,怎肯轻易交与他人!要是这次前去,那罗刹肯定拼命保护法物,晁通想,此前已有一个篡弑之罪尚未发落,再要加上一个欺君之罪,在岭国就断然没有自己的活路了。想到此,他真的是寝食难安,半夜里坐起身来,猛打了自己两记耳光:“叫你多嘴好胜!”
“叫你四处逞强!”
“叫你想做国王!”
更想起早年间家人怕自己过于鲁莽蛮勇,而用邪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胆小多疑但又野心难抑之人。想到此,他哭了。他知道,找不到阿赛罗刹,自己断断没有活命的道理了。想到此,他又哭了一阵,他说:“我不是哭自己,我已经老了,本来就离死期不远了。我哭的是儿子东郭,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野心,他一定好好活在世上,更哭我强大的达绒部,将从人人敬重变得被人唾弃。”
格萨尔称王,特别是佛法传入后,岭国人都不再供奉各种邪神了,但在晁通的寝宫,他还专门辟出密室供奉着邪神的偶像。这个夜半,他打开密室,跪倒在邪神面前:“也许你会给一些特别的力量?求你给我战胜一切困厄的力量!”
那偶像没有任何表示,凶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芒。当他第几十遍祷告时,手里掌着的灯燃干了油脂,微弱的灯焰抽动几下,灭掉了。最后一眼,他好像看到邪神大张的双目慢慢闭上了。晁通在黑暗中跪下来,说:“如果帮不上我别的忙,至少让我生一场大病,让我一直病过正月十五的月圆之时吧!”
出了密室,他躺在床上,感到自己真的虚弱不堪,他想,这是他的邪神要让他生病了。所以早上刚刚醒来,他就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但当他要发出第二声呻吟时,他发现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生病的迹象。心脏怦怦跳动,血脉汩汩涌动。胯间物竖起,像旌旗上端的矛枪!妻子来请早安,他说:“我病了。”
妻子见他脸色红润,眼光尖锐,笑着奉上一碗漱口的香茶。
晁通把碗摔碎在墙角,大叫:“难道你就不肯相信我真的病了?!”
就这样,他一直躺在床上。中午时分,他叫人传儿子东赞来见他。
一看见儿子魁伟的身影,他真的哭了。他说:“看见你,我就想起你战死的兄弟了。”
这令东赞也黯然神伤。
他悲伤地对儿子说:“我病了,我要死了。”
“父亲脸上没有一点病容,是不是昨夜里做过什么噩梦了?”
“我不是真的生病,是我的心病要把我害死了!”晁通发出这愤怒呼喊时,声音尖利得像一个妇人,“格萨尔要把我害死了!”
东赞皱起了眉头:“父亲,国王刚刚赦免了你,你又在盘算与他为敌吗?他是天神之子,谁也不能够战?他。”
“滚!”
“父亲……”
“滚!”
转眼间,正月十五日就到了。
格萨尔料定晁通不会自动前来,就派人前去迎接。但他们都被达绒寝宫前一堆忌石挡在了门口。岭国习俗,石头以这样的方式堆在门口,表示家里有重病在身之人,谢绝探访。他们立即返回王城向国王报告。国王知道,晁通又在跟他耍什么花招,再派丹玛陪同精通医术的米琼一起前往。晁通见门口的忌石堵回了来人,正得意自己计策成功,下了床正在享用美食,下人却来报告,丹玛与米琼又来到了大门之外。晁通赶紧上床躺下,并吩咐他妻子赶紧备茶迎客。
他妻子给来人殷勤献茶,并称晁通回来后便一病不起,怕病气冲犯了二位贵客,不便相见,并请两位转禀国王,晁通不能追随国王前后,远赴伽国了。
丹玛道:“国王早就料定达绒长官会称病不起,所以派了医术高超的米琼来为晁通把脉诊病!”
晁通更不敢与两位相见。
米琼说:“这个不妨,我们就来个悬丝诊脉吧。”
于是,一根红丝线从内室的门缝里拉出来,米琼就靠这微弱的振动细读病人的脉息。晁通在内室将丝线的一头搭在一只鹦鹉的脖子上,那律动短促匆忙,立即被米琼识破,说:“尊贵的达绒部长官,脉息应该回环辽远,为何显现如此局促的气象?”
晁通又把丝线搭在猫的身上,又被米琼识破,只好把线搭在自己身上。但晁通还不甘心,并不把丝线搭在寻常诊脉之处,而是缠绕在小拇指上,米琼大笑:“这脉象无果无因,无病可诊,该不是没病装病吧!”
他妻子也知道丈夫是在装病,见他伎俩败露,感到羞愧难当,便进内室,请丈夫起身。晁通知道自己此时已是在劫难逃,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反要妻子继续撒谎,让她转告丹玛与米琼,说他上身烧炽如火,下身如陷寒冰,生命已危在旦夕。妻子见丈夫死心塌地,只好帮他装病装得更像一些。于是,把他置放于阴阳交界之地,上身在烈日下晒着,下身在阴冷处凉着。丹玛和米琼早已不能忍耐,便径自闯进内室,看晁通那样折腾自己,既好气,又好笑。晁通见两人闯进内室,便屏气翻眼,两腿一伸,装出一副死相来。
丹玛憨直,以为晁通真的死了。
但米琼医术精湛,一看便知这家伙是在装死,使一个眼色,丹玛明白过来,扛上晁通,放上马背,便与米琼直奔王城而去。晁通想,米琼肯定设破了自己装死之计,不然,他不会跑这么长的路,把一具死尸弄到国王面前。他想,如此一来,我只好真的死了,才能骗过独具法眼的格萨尔王。于是,他在马背上便关闭了身体中的风息之门,让血液中结出冰凌,停止了流动。然后,让灵魂飘离了那具横陈在马背上的肉身。灵魂刚一脱出躯壳,阴间的勾魂使者就到来了。他指给两个勾魂使者山中的宝藏作为贿赂,才赢得了三天缓赴阴间的时间。晁通就让自己的魂魄继续跟踪丹玛与米琼。他想,格萨尔不会要一具冰凉的尸体,达绒部的人会把他运回自己的部落,那时,他再借尸还魂不迟。
那天,所有在王城的人都知道丹玛和米琼带来的只是晁通的死尸。至少还有一半的人,亲眼看见死去的晁通就躺在王城西边一块四方的磐石之上。格萨尔也来到那块磐石跟前,摸一摸,手脚已经冰凉。他弯下腰,嘴附在晁通耳边,眼睛却望着天上,说:“你真的死去了?”
晁通没有回答。
“我想你没有真正死去。”
晁通飘在天上的魂魄颤动了一下,仍然没有出声。格萨尔感到了一股阴冷的风轻轻地扰动,就再一次抬眼看了看天上。于是,格萨尔大声说:“看来,叔叔真的是离开我们了!”
三十位经师来到了,围坐在磐石四周,为亡灵超度。三十只蟒号和三十只白海螺同时吹响。巨大的柴堆架起来,格萨尔吩咐下去,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前,如果死者没有还阳,就为他举行火葬。
格萨尔说:“晁通叔叔法力高强,也许是扔下这腿脚不太方便的老躯体,去阿赛罗刹那里取松耳石辫子去了。如果是这样,明天一早,他就该回来了。”格萨尔知道,晁通是在装死,他这么吩咐,是给他留下悔改的时间。晁通自然是后悔了,但他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钻回自己的身体,然后,说一声:“走吧,我带你们去见阿赛罗刹。”
其间,他真的飞去了一趟当年见过阿赛罗刹的红铜山之上,除了见到冰凉的星光从山顶直泻而下,并未见到山上有任何活物。天很快就亮了,晁通的魂魄又飞回了王城,看到人们已经把他的身体放到了高高的火葬柴堆上。一些妇女,唱着悲伤的歌往他肉身上抛洒芬芳的花瓣。
格萨尔说:“看来叔叔是真不会回来了。”
话音刚落,他的面前就竖起了一只火把,这三昧真火,能焚化世间一切坚不可摧之物,并能了断此物历经尘世时所积累的一切是非恩怨。格萨尔说:“来一个属虎之人点燃火堆吧。”
丹玛正是那属虎之人,趋前接了火把。国王命他,火门要从东方开启,也就是火要从东边引燃。这时,晁通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灵魂飞掠而下,要去扑灭那火。那一时刻,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冷气袭身,但那真昧之火腾腾的火苗呼呼燃烧,没有受到丝毫的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