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百花节百花,入眼一人耳。(1 / 1)
十几年前,阮晏在任太傅之前,曾是大理寺卿,他卸任前的最后一个案子,是淮北黎唯余被朋友揭发而引起的文字狱。
黎唯余本是淮北刺史主簿,一介文人。他性格孤傲耿直,因发现刺史贪污向朝廷举报反被责罚而心生怨怼,酒后与朋友交谈时竟说出了“当朝皇帝昏庸,该有圣贤取而代之”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结果这话传到刺史耳中,正想堵住他的口的刺史自然将此事大肆渲染,后来上报至大理寺,阮晏派人调查取证,从黎家搜出了十几封辱骂皇帝和朝廷的书信。
当时阮晏正在准备交接工作,见此案人证物证俱全,便也在判决书上签了字。黎家满门抄斩,九族获罪。
时隔十几年之后,却有官员突然上表要为黎唯余翻案,并且有证据在手。当年的淮北刺史史泰,如今已解甲归田,可是本该安享晚年的他突然暴病身亡,死后留下一封手书,上面亲述此案真正缘由。
原来,黎唯余虽然心有怨怼,但却只说官官相护,并未言天子昏庸,是那个朋友为了谋求利益,才向史泰献计——以文字狱陷害黎唯余。
阮晏从黎家搜出来的书信,也俱是史泰命那个朋友伪造,提前放在黎家书房中的。
这封信辗转落到了翰林院学士齐敏手中,他便一纸奏章上表天子,要求为黎家平凡,并追究阮晏渎职冤枉忠良之责。
虽然此时是姜熠监国,但常德帝姜恒精神好转时却也会处理一些奏章,而齐敏的折子,便是直接递到了姜恒手中。
此事牵连甚广,处理不好必会朝堂不安百姓不满。所以常德帝亲自下令,命现任大理寺卿张正重新彻查此事。
这个消息传到江南时,姜炀正和林习坐在青梅树下品茶下棋,听了君澜的禀报,他声色未动,只是落子的动作,难免轻快了些。
他们的谈话并不避开林习,林习却始终眼观鼻鼻观口,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似乎除了江南,他一点也不在乎外面的天地。
为了让姜炀安心养伤,林习专门将一个用来放置药材的院子腾出来供他们主仆居住,这一天,姜炀刚刚在院中活动完筋骨,吩咐下去让白风找林习一同吃早饭,楼新月的声音就又传进了耳朵。
这次,她是来请姜炀共赴百花节的。
姜炀自然不去,甚至都不耐多说一句。可是白风请来林习后,对方一句去看看热闹也好,他便又换了态度。
楼新月本来正在想法子劝他,如今看林习一句话就说动了,本该高兴的事,可是看着从林习进来,目光就未曾离开过他身上的姜炀,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虽然是春心初动,可是折子戏也看过不少。人家都说情之一字,多有艰难。这难便难在不能情深互许,两厢情愿,反而总是你爱着他,他爱着他,他又爱着另外的人。
晟轩民情开放,男风之事虽不推崇,却也并不阻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关男女?
看一眼自己如芝兰玉树,让满室生香的习哥哥,楼新月第一次觉得自惭形秽。
百花节,顾名思义,人面桃花,人比花娇。这姹紫嫣红遍开的春日里,最最夺目的可不是一个个风姿绰约花容月貌的女娇娥。
等他们一行人来到江边时,水面上已是风光无限了,各式各样的画船摇摇晃晃,船上彩带飘扬,花团锦簇,果然是春光明媚。
林习的心情似乎也格外地好,每个人都热情亲切地向他打招呼,他也以比日光还要灿烂和煦的笑容回应。姜炀本来并不喜这等喧闹之事,可是看着林习足以令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的笑脸,他突然觉得适意了。
也罢,周遭再过浮华芜杂又如何,只要这个人在,自己的眼里又岂容得下其他?
原来当真有那么一个人,足以代替所有的风景,只看着他便是仙境。
突然一阵喧哗,只见两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出现在江边一座高台的中央。
“诸位,一年一度的百花节,楼某荣幸能再次举办此盛会,希望大家都能玩得尽兴。另外,这次我特地邀请了济世堂林先生一同出席,共襄盛举!”
紫袍男人器宇轩昂,中气十足,话一说完便赢得响亮掌声。而他旁边的那位,虽然身形瘦弱,却文质彬彬,一看便让人感觉无比温暖,眼神里却又透漏出睿智光芒,显然是历经岁月洗礼,愈发纯粹。
姜炀突然察觉身边人的动作,他转过了头,似乎去看江边的风景。
看着那张与林习有八分相似的面容,姜炀似乎猜到了这人的身份。看来,自己这次下江南要找的人,终于出现了,而且还是不用他亲自去找就见到了。
“他是你父亲?”
林习正在四处乱瞄,忽然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
“啊?”他下意识地偏头,刚好撞进了姜炀直盯着他的眼眸里,“谁啊?”若无其事地摸摸鼻子,他开始装傻。
姜炀看着他的小动作,也不拆穿他的意图,两人就那么站在那里僵着,直到楼寒瘦宣布盛会开始。
所谓的百花节,并不只是送别春神,还是一场比试。参加的都是女子,男人负责呐喊助威,比试的自然有容貌韵致了,不过,江边的女子,大多会水,所以还要比划船的能力。娶妻娶贤,光有样貌也不成,还要看持家的能力,所以这项节目,一年一度,也算是相亲大会了。
宣布完比赛开始,楼寒瘦和林重相视一笑,互相谦让着准备到一旁坐下观看。
姜炀给身旁的君澜一个眼色,君澜心领神会,捡了几粒石子在手,弹指掷出,堪堪击中了支撑高台的四根柱子,新建的高台登时塌陷,台上的人措手不及,顿时陷入慌乱,一时间人仰马翻,惊呼四起。
“啊?爹!”
林习见此变故,脸色顿变,他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高喊一声便飞身往高台上飞去。
可是林重给他请的师父只教了他轻功,再无其他。他飞上去也只是徒劳无事,反而差一点被倒塌的顶棚砸到。
姜炀心中一急,只唤了一声君澜便要扑过去救他。
“主子,我去救林大夫,您身上还有伤......”君澜见状就要拦他,却又哪里劝得动,人早就飞出去了。无奈之下,君澜只得跟着去救其他被困住的人。
虽然伤还没好透,但姜炀还是赶得及将木板踢开,一把拉过林习抱在怀里,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感觉到手心的柔软和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姜炀第一次从心里感觉到了温暖,他就那么紧紧地抱着林习,一动不动,连林习的挣扎都视若无睹。
“以后,我绝不骗你,你也不要骗我好不好?”
许是江边传来的风太过轻柔,让姜炀如饮女儿红般沉醉,他忽然俯首,在林习耳边,以从没有过的温柔声音向他说道。
还在担心父亲的林习突然愣住,抬首看向表情陌生而认真的姜炀,他眼神透明无暇,不落一丝灰尘,似乎并没有听懂姜炀话里的意思。
台子又发出了坍塌的一声巨响,将林习唤回神来。
“我从不骗人。”
伸手将姜炀推开,他浅笑一下,又向台子边奔去。
这样模糊的答案,让初表心意的姜炀有些发愣,但是至少,他并不拒绝自己。这样一想,少年的心里,温柔的幼苗又长了一分。
在宫里为了阮晏一事繁忙的姜熠,听说了姜炀死而复生的消息,更觉头沉。
据燕霜回禀,刺杀姜炀的人行事像宫中侍卫,却又看不出具体身份。这样一来,姜炀必定又将这笔账算在了自己头上。可是,虽然对他十分戒备,但靠偷袭的手法谋害手足这种事,他姜熠还不会去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也不屑去这样做。因为他有自信,光明正大坦荡磊落地成为这天下之主。
但是林习的事,却越来越让他揪心。燕霜用了“姿态亲密”这个词来形容两人关系,让他心中突然难安。
可是,此林习,就是彼林习吗?
斜倚在青梅树下,胡思乱想,终于有了困意,自皇帝下令彻查黎唯余一案开始,他就没怎么睡过了。
梦中,一个一身白衣的修长身影缓缓向他走来,却在一株青梅花叶搭成的秋千前止步,他很想看清他的模样,可总是被朦朦白雾迷了眼,无法明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