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相遇岂偶然,因缘早注定。(1 / 1)
昨晚在客栈上等的房间里一夜未眠,今日就在这小小的药馆,姜炀却忽然有了睡意,而且安心地进入了梦乡。这是自娘亲去世后,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梦见娘亲。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偏偏不然,你越是想让一个人入梦,却越是难得满意。
所谓的夜深忽梦少年事,惟梦闲人不梦君,大抵便是如此吧。
被林习轻声唤醒的时候,姜炀正在似醒非醒的边缘,模糊着睁开双眼,那张干净纯粹的笑脸,让他熟悉到想要流泪。
“公子怎么跑这儿睡来了,这暮春天气,最是容易染了风寒。”
林习见他醒来,笑容加深,言语之中却是身为医者的本份。
“为何不叫醒我?”姜炀尴尬,忍不住出言斥责白风。白风低头领罪,却惹得林习更加忍俊不禁。
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会不好意思,还怪罪到别人身上。
“公子......”
“凌炀。”姜炀突然阻断了林习的话,而且话到嘴边,他还是有所保留,没有以真名告之。
“哦,凌公子,相逢即是有缘,不如随在下后堂一叙如何?”
林习性情淳厚,与姜炀多番相见,彼此印象又都不错,他自然萌生了结交之心。
“好。”姜炀旋即起身,未免有些急促。所幸旁人并无注意,只他自己尴尬了而已。
青梅堂前院是坐堂问诊之所,后院则是林习的起居之地。
院落宽阔,景致简洁,精心管理的一两片药圃处处透露着主人家的身份。除此之外,这里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一株高大的青梅树和树下的青梅秋千了。
“凌大哥见笑,我性喜青梅,又爱在树下看书,便在旁边修了这一架秋千,未免有些女孩儿家心性,切莫取笑才是。”林习见姜炀的目光落在青梅树下,便轻笑着解释。称呼之间已然转换,非但不让人觉得唐突,反而是妥帖的受用。
“无妨,青梅煮酒,纵论英雄。这等意趣盎然的设置,该夸主人家品行高洁才是。”
姜炀摇头,尽力放柔了自己的声音。白风觉得诧异,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才又垂了下去。
姜炀从小在宫外长大,性情古怪,变化莫测,何曾对谁说过几句好话?即便是朝堂之上拥护支持他的那些老臣,也只是冲着他母家的情分和利益去的。
一些爱嚼舌根的常在背后议论,若是六皇子不对谁说话,便是莫大的恩赐了,否则一说话必让你恨不得没生那两只耳朵才好。
林习但笑不语,差了小童端来茶具,与姜炀一道在青梅树下就座。
时值天暮,小院里安静如水,只有两人低低的絮语声,仿若细石入水,激起淡淡涟漪。
“我看凌大哥气质谈吐,皆不似凡人,为何屈尊降贵,来此无名小镇?”
林习此言一出,姜炀微微一怔。原来,这人当真不是默默无闻一大夫,只凭三两次见面,便能断定他身份尊贵。毕竟,人的气度是与生俱来潜移默化的,非轻易能掩饰模仿。
“自然是有事而来。”他也不想隐瞒,如果林习是林家子弟,迟早需要开门见山地对话。
“哦?那不知可否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姜炀不动声色地暗暗查看,却发现林习的眼神举止甚是自然,仿佛真正是出自肺腑地要拔刀相助,而不是有所企图。若不是他本性乐善,那便是城府极深了。
“家父病重,兄忧弟急,听闻江南林家医术超群,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能,故不远千里前来求医。”
这话说得倒是对也不对了,就看林习怎么理解。
果然,林习听了此话,第一次表现出些微的不自然,借饮茶略去了几分。
“这样啊,那凌大哥真是至孝之人。”
“哼!”姜炀却对他这句话反应甚大,冷笑一声,轻哼一句,似是鄙视似是不在意。
林习察觉到他的态度,却也不好相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又何必戳人家的伤疤。
话谈到这里,林习不往下问,姜炀自然也无法继续探究他和林家的关系。
“主子,天色不早了。”
白风不知道脑袋突然抽了什么风,竟然大着胆子上前打断了两人谈话。
当然,换来的自然是姜炀一顿狠厉的目光。
“也对,你看我这一说起来就没完了。”林习似乎也在等这个契机,马上顺着白风的话说道,“对了,不知凌大哥下榻何处?”
“祥和客栈。”
即便姜炀还没有离去的意思,也别无他法了。
“不错,我跟那里的老板熟识,一定拜托他多加照拂,还请凌大哥务必多留几日,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姜炀客套一番,便向林习告辞,出了青梅堂。
林习将姜炀送至门口,一直目送着他走过拐弯处才回转。
“你留下注意青梅堂的动静,小心别让他发现。”
姜炀的面色恢复一贯的冷然,淡淡地吩咐白风,后者领命而去,他则一个人缓缓向客栈方向踱去。
“儿子,你看多有意思,六皇子竟然不干正事,来找一个男人聊天,还让小白偷偷看着人家。”
街道尽头的阴影处,一个修长的身影倚墙而立,手臂上还立着一只目光灼灼的鹰。
鹰是崖落,身影自然就是燕山七杰中的寒霜剑燕霜。
“你说,咱们要不要也跟着去瞧瞧?”
燕霜向来玩笑不羁,知道姜炀没有发现自己,仍然优哉游哉地逗着崖落。
崖落也十分配合,伸了伸脖子,向青梅堂的方向转了转小脑袋。
“你是说让我去跟着小白啊?”燕霜继续开着玩笑,“那好吧,本来我打算跟着他主子的,既然你选了小白,那我就找小白叙叙旧好了。”
谁知道燕霜究竟是如何打算,反正崖落这一转脖子,他是借坡下驴尾随着白风做一只不捕螳螂的黄雀儿去了。
不过,正是他这一番选择,造成了后来一个天大的误会,害得一众人等都为此受累。
事实证明,姜炀果然是高瞻远瞩之辈,有先见之明。
青梅堂林习送走姜炀之后,院中来来回回走了几遭,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招来小厮吩咐几句,转身便出了门。
白风刚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准备潜伏下来观察情况,就看到林习优哉游哉地走出了青梅堂,踏着余晖迎着落日向镇西走去。
“哟,来得真及时,你看小白,都不给咱们喘气的功夫。”
燕霜也刚好看到这一幕,逗一逗崖落,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林习一路上折扇轻挥,笑意不减,不时有人上来跟他打几句招呼,他都热情地回应。看来他在这小镇上,委实人缘颇好。
曲曲折折拐了几个弯,在日薄西山,暮色渐升的时候,他终于到了一处停了下来。
“咦”白风看到他的落脚处,不免惊叹了一声,因为这座掩映在绿树翠竹之中的宅子,不是他处,正是他们此行所来——江南林家。
而这林习,此刻正在林家的大门前打转,一会儿准备往里走,听到有人出来却又马上退了回来,藏在石狮后面拉过竹条挡住自己,一身白衣倒也与青叶浑然天成,丝毫没有露了身形。
“这小白脸倒有意思,看着风流大方,却在别人家门口扭扭捏捏。”燕霜嘴里却不是个会留情的,远远地将林习的动作尽收眼底,他冷笑一声说道。
“诶!三少爷!您回来了?!”忽然一声惊呼,宛若春雷,将三人一并炸了个天昏地暗。
“徐伯啊......”林习躲闪不得,只能从石狮后面探出身来,作势掏了掏耳朵,他有些无奈地叹道,“您老这眼力还是那么的好,还有这嗓门,不嫌累得慌吗?”
林府的管家徐伯,是林家的老仆了,服侍林家上下三代,别看他年纪不轻,却是老当益壮,最值得铭记的就是他那大嗓门,站在大门口一声叫,后院夫人小姐们都听得到。
“嘿嘿,这不是我日盼夜盼,终于把三少爷盼回来了,心情激动嘛!”一溜烟跑到林习身边,徐伯笑容满面,着实兴奋。
白风听到这番对话,心下一惊,恨不得赶紧将这个消息回禀姜炀。原来这个叫林习的,果然就是林家的人。
那边林习再是不情不愿,还是被徐伯生拉硬拽进了林府,而且依据徐伯的功力,一进大门,马上府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三少爷回来了。
明明青梅堂和林府都在柳镇上,为何林习回一趟林家却闹得这么轰轰烈烈呢?想必这其中定有渊源。
白风此时只恨自己分身乏术,若是青实在自己身边,就可以一个人继续看着林家,一个人回去禀明林习身份,请求下一步指示了。
“喂,你说我们要不要继续跟下去?”燕霜看着白风有些着急,他仍然是一副闲闲的模样,反正各为其主,他也乐得看白风的笑话。不过,林习进了宅子,再跟下去说不定会被发现,打草惊蛇就不大好了。
崖落毕竟是只畜生,哪里会回答他?扑腾一下翅膀,崖落冲天而起,在柳镇上方如一道闪电,瞬间就消失在了天际。
白风察觉到了那一声长鸣,抬头望一下天,却无任何发现,虽然有所疑惑,但他却并未放在心上,急急忙忙赶着向姜炀禀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