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交战（上）（1 / 1）
他来了，我走了，
他走了，我哭了，
星星是月亮的眼泪，
操场上，
撒下我的哀伤。
这首诗是宇明写给罗兰的。六月份，罗兰高中的男朋友来到他们的学校找罗兰。宇明知道后很难过，不再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了，而是躲在寝室里整天躺在床上抽烟，发呆，连课都不想去上。
临风看见宇明这么难过，有天旷课回到宿舍里陪他。
还没进宿舍他便听见房间里回荡着“西域男孩”的歌声：Anemptystreet，Anemptyhouse，Anholeinsidemyheart。他走进房间，地面满是烟头，宇明正坐在床上抽烟，脸上的胡渣全冒出来了，也没有带眼镜，目光涣散，不再像以前那般犀利，食指和大拇指捏着烟头，烟头在他的手指间来回转动，双眼直直地看着缭缭上升的青烟。宇明见了临风，无精打采地问，怎么没去上课？
临风坐在宇明的旁边，说，和你一样，不想去上课。
因为梦琴吗？宇明问。
是的，我真的好怕看见她那双冰冷的眼睛，仿佛我们之间连陌生人都不如。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是喜欢她而已，难道喜欢她，她就应该对我那么冷淡吗？他说。
你做错了，错在你放不开自己，错在你太害羞，错在你太顾及自己的尊严，错在你不够大胆，如果你能放开自己，脸皮厚一点，大胆一点，她早就是你的了。
我不是不够大胆，我只是太尊重她了。
借口，你连单独约她出来谈谈都没勇气，还谈什么大胆。
我——，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难道打算一直这样颓废下去？
他本来是安慰宇明的，没想到一来就被宇明说了一通，于是连忙叉开话题。
宇明笑道，狐狸尾巴露出来吧，我就知道你小子旷课并不是因为梦琴。
他也笑了，说，难道你还不打算放弃罗兰？
我不知道，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放弃，可以通过写作忘记她，可以毫不在乎她，但当知道她高中男朋友来我们学校后，我还是很难过，你无法想象我现在心里有多痛，就像亲眼看见别人用刀将我的心挖走一般痛，
宇明扔掉烟头，又掏出两支烟，递给他一只。宇明点上烟，深吸一口，说，现在我不知该怎么办？
临风也吸一口，吐出烟雾，说，没有必要这样，你现在只是被一片树叶挡住了眼睛，看不到后面还有一整片森林。
宇明沉默了一会，说，不要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搞得我们心情越来越郁闷，说点开心的吧！
说什么呢？他问。
宇明说，你觉得“西域男孩”的歌怎么样？
不错，我很喜欢他们的风格，忧郁、伤感，歌声中充满了呐喊和绝望，表达出了我们年轻一代的苦闷、彷徨和无奈。
你说得很对，他们的歌不像我们国家现在的这些流行歌曲，唱来唱去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唱什么，不知道他们到底要表达些什么，没一点内涵。要命的是，好不容易听到几首好的歌，到最后才发现是翻版国外的，歌词低俗得很。
临风笑道，也不要一棍子全打死了，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还是不错的，至少我很喜欢。
宇明说，别说流行歌曲了，提起来，我就为中国二十一世纪的流行音乐感到悲哀，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大学四年以后。
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读完这大学四年。
什么意思？你不想读了吗？
不是，我打算休学的，准备出去打工赚钱。
为什么？
因为我实在放不下我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有事。他看着地板出神。
宇明不知说什么好，犹豫了半天，说，我——，其实我很想帮你，可有心无力，对不起！
宇明望着他，好象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他说，不要这么说，这又不关你的事。
宇明的那支烟又到了尽头，临风还剩下一截。宇明甩掉烟头，说，还是说点开心的事吧！想想，如果你以后真的和梦琴在一起了，结婚了，你觉得最幸福的事应该是什么？
最幸福的事，让我想想，——我觉得最幸福的事应该是，当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比如说孩子生病了，或者其它什么让她束手无策的大事情，她不知该怎么办，急得直掉眼泪，而这时，我走过去，搂住她，轻轻地在她的额头吻一下，温柔地说，琴，不要怕，有我在！
临风轻轻将烟头丢出窗外，靠在窗前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露着幸福的微笑。宇明听了，说，看你笑得这么淫荡，这有什么值得幸福的？
我觉得已经很幸福了，那你说，你认为最幸福的是什么？
宇明想了一下，说，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是和罗兰结婚后，有天我下班回家，刚跨进家门，她就跑过来，说，老公，我今天看见隔壁家的谁谁的老婆买了件好漂亮的衣服，我也想要一件。这时，我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钞票，说，拿去，随便买，不够再找我要！
爱慕虚荣的家伙！临风嗤之以鼻地说。
宇明考虑了一下，说，这很爱慕虚荣吗？其实，那并不是我所想的最幸福的事，刚才不过是为了调节一下气氛。我觉得真正最幸福的事应该是，当我们很老的时候，我和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凉爽的晚风轻轻地吹，夜空繁星点点，我牵着她的手，在橘黄的灯光下望着她昏花的眼睛，说，我真的真的很爱你！然后对她讲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最后对她说，虽然那时我很痛苦，但我从来没后悔过。
说完，宇明两眼发呆，直直地盯着前方，像跑了魂似的。他看见宇明流下两行热泪，双手捂着脸，俯下身，不断啜泣，像梦语般说，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
宇明突然这样，把他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拍着宇明的肩膀，想，宇明是不可能放得下罗兰了，爱一个人可以爱得像他这么深，我还能说什么？还能劝他放弃吗？
罗兰高中的男朋友走后，宇明多少恢复了点生气，不再死气沉沉地在寝室里抽烟了。他知道宇明又开始接近罗兰，这次他不再劝宇明放弃了，甚至鼓励宇明坚持下去。
有天晚上宇明没回宿舍，临风打他电话，又没人接。第二天早上临风上学的时候宇明才回来，回来时人很憔悴，膝盖上还有泥，两条腿走起路来不住地颤抖。他问宇明，昨晚干什么去了？
宇明没理他，倒在床上便睡。临风觉得宇明很不对劲，上完课马上就去找罗兰。罗兰在他的追问下才支支吾吾地说，他昨晚在我们宿舍楼下跪了一夜。
什么？他为什么要跪一夜？临风问。
罗兰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难以启齿，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因为，因为，他昨晚没经我的同意吻了我。
吻了就吻了，干嘛要在你们宿舍楼下跪一夜？
你不知道当时的情景，我拼命地挣扎，他还不肯放手，所以我很生气，对他说再也不想看见他，然后我转身就跑了。
所以他为了让你原谅他，就在你们宿舍楼下跪了一夜？
是的。
他既然那么做了，你为什么当时不原谅他？一定要他跪一夜。
我——，我害怕再见到他。
临风冷笑一声，心里想，高中就有了男朋友，在我面前装什么纯洁？他问，那你现在原谅他没有？
罗兰好象一下子变了一个人，像个泼妇一样说，关你什么事？
他被罗兰这么一问，弄得不知所措，这个女人太可怕了，一会装得像个纯洁的玉女，一会又像个骂街的泼妇。
他理直气壮地说，宇明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是好兄弟。
那他老婆是不是也是你老婆？
你——，我只是不想看见宇明那么难过，他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换回的是什么？换回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我为他打抱不平，我真怀疑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或许你根本就没有心！
他说完这句话气愤难平地走了，留下罗兰呆呆地站在她们的宿舍楼下。他回到宿舍，宇明还在睡觉。秦超过来问，宇明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想他只是昨晚在网吧里熬了个通宵。临风回答。
你在骗我，他通宵一般都会叫上你的，可昨晚并没有叫你。秦超说。
他真的没什么。临风说。
宇明睡了一整天，中午和下午都没吃饭。到了晚上，临风硬将他从床上拉起来，和他一起出去吃了顿饭。他们是在后校门一家新疆人开的餐馆里吃的，店面不大，却很整洁，生意一向不错。这家餐馆的炒饭很好吃，他和宇明经常来这里吃。
吃饭时宇明问他，你知不知道昨晚我对罗兰做了什么？
知道，强吻了她，还在她们宿舍楼下跪了一夜。临风边吃边漫不经心地说。
你今天找过罗兰？宇明问。
恩。
宇明苦笑道，我真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临风觉得宇明为罗兰这么做根本不值得，不想对宇明和罗兰之间的事再说什么，他看在眼里都觉得累了，可宇明看上去好象仍然精力充沛。他知道，其实宇明的身心早已疲惫不堪，甚至是破碎不堪，只是不愿让别人看到。
六月十三号，临风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因为这是秦超自杀的那一天。秦超死后，宇明也很愧疚，对临风讲了许多关于秦超的事，有些是他早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
秦超在自杀的前一天晚上找过宇明。
那天晚上，秦超将宇明约到教学楼的天台上，宇明对他的态度很恶劣。宇明说是故意这么做的。
秦超在天台上对宇明说，每次看见你为罗兰难过的样子我都会心痛，她伤你那么深，你为什么不愿放弃？
宇明很不耐烦，说，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你可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不要对我这样好不好？秦超哭着乞求。
宇明不知说什么好，因为他突然想到罗兰对他的态度差不多也是这样，心里有点同情秦超。与其说是同情秦超，不如说是同情自己。宇明心软了，说，不要这样了，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不好吗？
正常人的生活是什么？不一样是找自己所爱的人吗？我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正常呀？秦超说。
如果你正常，你就不会喜欢我了！你就当是放过我好不好？
秦超抬起泪眼望着宇明，说，好，既然你这么说，我放过你，但你可不可以在走之前吻我一下？就一下！
宇明看着他，抛下两个字，恶心！然后转身飞快地逃了。
临风听完宇明讲秦超自杀前一晚的事后，责备他，说，你不该对他那样的，他本来就很脆弱，你那么做无疑是将他往死路上逼。
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不要说我应该去吻他！宇明说。
吻他一下你会死呀！
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去吻？
我会，我还会把他当很好的朋友。他坚定地说。
如果换了是临风，他真的会去吻秦超，真的会把他当很好的朋友。
宇明想了想，说，我相信你会，你就是那种情愿自己受伤，也不愿伤害别人的人。
秦超的死令全班都很难过，尽管他和男生的关系很僵，但大家还是很自责，后悔没和他好好接触，没和他真正沟通过。和他闹过矛盾的人也很难过，毕竟人都死了。有什么仇恨是死亡不能化解的？何况大家根本就没什么仇，只不过是点小摩擦而已。
梦琴很伤心，因为秦超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
梦琴甚至发短信给临风，说，秦超死了，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他收到这条短信欲哭无泪。
因为秦超的死，班上有的女生有点讨厌他们男生了，认为是自己班上的男生排挤秦超，秦超才会自杀。秦超自杀的原因只有临风和宇明知道，但临风又不能说出来，在面对班上的女生质问时，他只能说，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学校将秦超自杀的消息尽量封锁，悄悄地处理这件事，至于怎么处理的谁也不知道。
秦超，你真的太傻了，他捏着《交战》说，宇明没有满足你死前唯一的心愿，没关系，在幽幽城，我会帮宇明达成你最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