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伤逝（下）（1 / 1）
王恢复了我护冥将军的身份，幽幽城所有人都为我高兴，而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们以为我的不高兴是因为我为选择做护冥将军，不得不放弃公主而难过。
蓝沁儿的身体渐渐康复，在她的康复期间，我很想去看她，可每次快到月照宫时又返回。我怕看见她，会忍不住把她当作子伊，而她不再是子伊，她现在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蓝沁儿。
我的失眠越来越频繁，几乎每个晚上都是彻夜难眠。我每天晚上坐在屋顶，不断回忆尘世和子伊在一起的时光。回忆在大学时，我和她晚上在学校的篮球场上打篮球，灯光下留下我们奔跑的身影，球场上撒下子伊如银铃般欢快的笑声；回忆打完篮球送她回宿舍时她说，追忆，我希望你能永远都这么快乐，在球场上你就像只正在飞翔的鸟，无拘无束；回忆在运动场上子伊为我加油呐喊的声音。
回忆像蛆虫一样撕咬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每天晚上在回忆里沉沦，挣扎，无法入眠。迷迷糊糊地睡着后，又会在梦里看到子伊，梦见子伊站在尘世的街道，街道两边是昏黄的灯光，街道上空际无人，她一个人在前面走，然后转过头，说，追忆，你孤独吗？为什么不来到我身边？说完她便消失，我一个人站在街上，听见整个街道回荡着哭泣的声音，是蓝沁儿的声音，很凄凉，很伤心，可我却看不到她的身影。
在一个失眠的晚上，冰蓝的雪，银白的月光，我坐在屋顶看着月色下的雪景。朝阳像从前那样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身后，这次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默默站在一边，他说，星华，为什么你不象以前那样，失眠时站在寮望台上？
我没回头，看着雪景说，因为我渴望睡觉，希望想睡时可以随时回到床上。
你是想通过睡觉避免去想一些事情，对吗？可你又无法让自己不去想。
我没有回答。
王恢复你护冥将军的身份，是不是因为你放弃了公主？
是的。
为什么？这可不象你。
不想放弃也得放弃，有些事并不是说你坚持就能得到的，该放弃时还是要学会放弃。
星华，朝阳叫道。
什么事？我回过头，看着朝阳，那飘逸的长发、精致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更加俊美，仿佛月宫里的女神。朝阳从腰间取出他的玉兰笛，玉兰笛在月光下发出明亮的光，犹如蓝色的水晶。
他说，我为你吹奏一曲。
他将玉兰笛放在唇间，笛声响起，我感觉就像有阵温暖的风吹拂着我，笛声悠扬，舒缓，犹如天空悠闲的云朵，随风飘荡。我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片云朵，在空中自由自在，忘记了烦恼和忧伤，随着风飘呀，飘呀……
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好久没睡得这么香了，这个晚上我没有做任何梦。
我起床后，蓝沁儿来到星照宫。她一步步向我走近，我低垂着眼，不敢看她，我怕看到她会想起尘世的事，会把她当作子伊。
蓝沁儿走到我面前，撩起我后颈的长发，将头向我的左侧凑近。我站着想后退，心里却无法拒绝她的亲近，只是呆呆地站着。她轻轻在我耳边说，我知道不会是你，请原谅我对你的怀疑。
她将头靠在我的左肩上，我慌忙躲开，说，你刚才说什么？怀疑我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我，对我刚才的举动很疑惑，问，你怎么了？在生我的气吗？
我忙说，没什么，告诉我，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对不起，我刚才看你的后颈是想确信是不是你伤我的。
我怎么会伤你？
现在我知道不是你了。可那天晚上，我看见的就是你。你偷偷来到我的房间，说要带我走，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你突然从背后打了我一掌，当时我在倒地的那一瞬间，窗外吹过一阵风，将你的头发扬起，我看见你后颈左侧有一颗黑色的痣，之后我就晕倒了。
那个人不是我！我的后颈没有痣，我说。
我知道不是你，请原谅我对你的怀疑！蓝沁儿再次向我靠近，望着我，好象在乞求我的原谅，我不知所措，很想一把抱住她，对她说，我不怪你！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说，这个人是你妹妹，你不能那样！
就在我慌乱时，赤峰进来，他说，哥，王找你有事，希望你立刻进宫。
我低下头，急忙朝外走，对赤峰说，你替我招呼公主。
日照宫，王的书房里。
王看上去很开心，笑容满面，他说，星华，我的孩子，我终于可以解脱了，终于可以在天空自由地翱翔了。
我说，王，难道你——
没错，我将变成郁鸶鸟去寻找天堂的大门。
王的话让我难过。
王说，昨晚我梦见灵光的召唤，柔和的光照耀着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温暖，我知道那是幸福的召唤，我将开始新的使命，我在幽幽城的时间不多了。
王，为什么您不选择经历轮回？您放得下幽幽城吗？舍得沁儿吗？
王走过来，伸出右手，抚摸着我的头，从头顶慢慢向左边滑下去，然后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会难过，可我必须选择死亡。
王走到窗口，推开窗户，指着天空的郁鸶鸟，说，你看看它们，孤独地飞翔，没有方向，只知道飞，累了就在云朵上栖息，等待它们的将是化为虚无；它们都是幽幽城善良的城民，等待它们的应该是天堂，而不是化为虚无。
我说，这是它们的宿命，谁也无法改变，您选择死亡不过是陪它们一起化为虚无。
不是，在幽幽城，王的使命是：生，是为了保护幽幽城；死，是为了寻找天堂之门。这是历代先王的遗训，谁也不得违背，否则幽幽城将会在冥界消失。
天堂之门？有谁见过？也许在冥界根本就没有天堂之门，王，放弃吧！幽幽城不能没有你。
你别忘了，救子伊时你去过冥界之门，既然有从尘世到冥界的门，就有从冥界到天堂的门，我相信冥界一定有天堂之门。
王替我拭去眼泪，说，不要难过，以后幽幽城的命运就交给你们了。
王——，我哽咽地说。
孩子，叫我一声父亲好吗？王忧伤地看着我。
我望着王的眼睛，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叫道，父——亲——
王流下两行热泪，搂着我的肩膀，说，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没什么东西能留给你，只有将我毕生的灵力传给你。
没等我反应过来，王便将我腾空悬起，有股强大的力量往我体内涌，我看见王蓝色的头发渐渐泛白，深蓝色的“眉间星”正一点点地消失。体内由于那股力量的冲击，我感到身体快要爆炸般地难受。我痛苦地喊道，王，不要——父亲，不要——
王咬紧牙说，孩子，忍耐一会，马上就不会难受了。
王的头发已全变白，就像天空的云朵。我跌落到地上，王无力地倒在地上。我爬起来，扶起精疲力竭的王，让王坐在椅子上。
王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每一届王临死前都会将毕生的灵力传给下一个即将继承王位的人，可我欠你的太多，只能用这种方式补偿你，但王位只有沁儿能继承。答应我，以后你一定要保护好沁儿，好好守护幽幽城。
我跪下，泪如雨下，说，父亲，我从来没怪过你！我答应你！
你可不可以现在叫沁儿立刻来见我？
我泣不成声地点点头。
沁儿仍然在星照宫等我回来，朝阳和赤峰也在。沁儿见我神色凝重，表情哀伤，问，星华，发生了什么事？你的“眉间星”——
我看了朝阳一眼，朝阳不敢看我，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玉兰笛。我拉起沁儿的手说，跟我来，快点！
我和沁儿赶到王的书房，王看上去很累很苍老，头发全白，脸上的皱纹就像是突然被人用刀刻上去的一样。
沁儿看见王变成这个样子，扑过去，问，父王，发生了什么事？
王说，我将开始新的使命，蓝沁儿，现在我宣布你就是幽幽城下一任王，遗召我已经写好了，就在书桌上，幽幽城就交给你了。
沁儿抓着王的手，泪如雨下，说，父王，您怎么能说走就走，这太突然了。
王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沁儿的脸颊，说，孩子，这就是命运，谁也无法预料。
沁儿摇着头，不停说，父王，我不要你走，不要……
王擦去沁儿的眼泪，说，孩子，坚强点，只有坚强的人才有资格做幽幽城的王。
沁儿趴在王的怀里，呜呜地哭，嘴里说，我不要做王，我不要做王……
以前那个外表冷若冰霜的蓝沁儿不见了，趴在王怀里的蓝沁儿才是真正的蓝沁儿，像个孩子般脆弱。
看着沁儿哭泣的样子，我又想起了在尘世的子伊，想起子伊在我面前哭泣的样子，那次和现在的蓝沁儿一样。上初中时她的外婆去世了，那次她趴在我的怀里哭得很伤心。
王说，以后你哥会帮助你守护幽幽城。
我哥？沁儿抬起泪眼，望着王。
是的，星华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星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妹妹沁儿。
父亲，我会用我的生命去呵护沁儿，不让她受一点伤害！我跪在王的面前挚重地说。
好，我现在可以安心地去寻找天堂之门了。王的手无力地垂下，安详地闭上眼睛。
蓝沁儿坐上王位的那天，灵幽殿上空有只巨大的郁鸶鸟在盘旋，叫声哀婉凄恻，响彻云霄。沁儿望着那只郁鸶鸟沉重地说，父王，你放心吧！
然后那只郁鸶鸟箭一般朝南方飞去，犹如一道撕破长空的闪电。
夜空繁星点点，我站在寮望台上，寒风凛冽。
朝阳站在我身后，我问，为什么？
他说，你很长时间都没来这里了，你今天来这里，我知道你肯定会问我，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现在才找我？
我不想太早失去你这个兄弟，我说。
既然迟早都会失去，早和晚有什么区别？
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要易容成我的样子害蓝沁儿？
因为你？
因为我？我转身看着朝阳。
朝阳手中的玉兰笛在发抖，他握紧玉兰笛，迟疑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魔域的内应？
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有黑死毒？
那是我在一百年前的那场战争中偷偷留下的。
你走吧，我不想再在幽幽城看见你！我说完转身离开。
我准备下寮望台时，朝阳追过来，挡在我的面前，说，你为什么不杀我？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上。
我不会杀你，但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走吧！我冷冷地说。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为了你而杀公主吗？
不想知道，不管以什么理由，只要是伤害沁儿我都不会原谅他。
朝阳望着我，眼神忧伤，他说，星华，我陪你回家！
声音凄凉，充满了乞求和绝望。
我与他擦肩而过，漠然说道，不用了。
我走下寮望台，走下城墙，背后传来朝阳绝望的声音，星华，让我最后再为你吹奏一曲。
笛声优美，凄凉，我泪流满面、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脑子里不断回想在空灵学校和朝阳朝夕相处的时光，那时候我们很快乐，很单纯。笛声在幽幽城上空回荡，犹如郁鸶鸟的歌声。
这个夜晚我彻夜未眠，坐在屋顶，看着星星在天空舞蹈，朝阳的眼睛就像这星星的光辉，在夜空中闪烁，仿佛在说，星华，我陪你回家！
不管以什么理由，只要是伤害沁儿，不管是谁，我绝不会原谅他，绝不！我对着天上的星星说。
早上，赤峰来找我，交给我一封信，是朝阳写的。
星华，
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幽幽城，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你叫我离开幽
幽城，我就会离开，你的话对于我来说就是命令，我绝不会让自己违背。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为了你而杀公主？这让我更加难过。我以为终于有机会说出埋
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话，可你却不给我这个机会。一个人为你做了那么多，可你却连句为什么
也不问，这令我的心都碎了，这比死在你的紫月剑下还难过。
告诉你，因为我爱你才会去杀公主。自从你从尘世回来后你完全变了，变得郁郁寡
欢，再也看不到你以前那纯真的笑脸。你以前失眠是担心幽幽城的安危，可现在失眠却只是
因为一个女人。
星华，你知道为什么你失眠的时候我都能陪在你身边吗？因为每次你失眠的时候我都能
在梦里看见，看见你的面颊呈现痛苦的纹路，看见你的眼睛里写满了忧郁，看见你幽蓝的长
发在哀伤的晚风中挣扎。我知道这时你很需要人陪，因为你害怕孤独，
其实我也经常失眠，因为想你，可我喜欢失眠，每次失眠的时候我都会守在你的窗外，透过
窗户的缝隙看着你恬静的脸，看见你安静地沉睡，我觉得很幸福。可自从你从尘世回来后，
总是在睡梦中叫着“子伊”和“蓝沁儿”这两个名字，听见这两个名字我心如刀割，为什
么你从来没在梦中叫过我的名字？
我妒忌她们，妒忌都快要发疯。直到那天你跪着求王将公主嫁给你的时候，我无法再
抑制心里的妒忌，我很不得她死去，让她在幽幽城永远消失，在你心里永远消失。
在你拒绝我最后一次陪你回家时，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蓝沁儿在你心里太重要了，谁也
无法取代。
星华，我离开幽幽城了，以后你会想起我吗？会在梦里看见我吗？
星华，我好怀念在空灵学校和你一起看彩虹的日子，那时是多么的快乐，多么无忧无虑。
我们为什么要长大？
星华，如果有一天你看见彩虹挂在天空，记得想起我，因为那是我对你的思念划过天
空留下的痕迹。
星华，以后你失眠的时候我依旧能在梦里看见，可我不能再陪你回家了，但在梦里我
仍然会说，星华，天快亮了，我陪你回家！
朝阳
看完朝阳的信，我很难过，有点后悔赶他走，可我不能让一个对沁儿有危险的人留在幽幽城。朝阳，对不起，你现在去了哪里？
赤峰说，哥，朝阳今天一大早将这封信给我时说他要离开幽幽城，永远不再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在信里有没有说？
我将朝阳的信叠好，说，他有新的使命，必须离开幽幽城。
是什么使命？也用不着永远不回来呀。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赤峰生气地望着我，像个孩子，说，我不明白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总是故作神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笑笑，拍拍赤峰的肩膀，说，希望你能永远像个孩子，不要有那么多烦恼。
赤峰莫名其妙地睁大眼睛，说，我才不是孩子，我已经长大了，我的使命是守护幽幽城，这是我父亲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