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 忆长安 前尘悠悠(1 / 1)
直到有人进来请示军令,魏衡风才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传令下去,即刻出发赶往潼关。”想到锦云的警告,魏衡风当即下令到。
冰天雪地中,魏衡风率领着军队浩浩汤汤地朝着潼关方向行进。风雪时缓时急,军队的速度也随之时快时慢。一身铠甲让魏衡风整个人显得愈加威武无双。锦云骑马稍稍落在后头,眼角眉梢透出的是惯见的波澜不惊,素白的冬衣上只点缀了几朵盛放的蔷薇,淡雅别致。在她身边的是阳极,一袭青衫外罩着一件毛氅披风,即使坐在马背上也比她要高出一个头,俊朗的面容上是一副与她截然不同的表情。
“噗!”将口中快咬烂了的枯草吐出,阳极小声地对锦云说道:“我早说过了,他不会听你劝告的。”
锦云看着前方淡淡回了一句:“我也知道会白费唇舌,但是有些事不能因为知道没有结果就不去做。”
似乎对锦云的话不太理解,阳极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那接下来呢?到了潼关你打算如何?可真有守住潼关的良策?”
锦云摇了摇头,“只希望那个皇帝不要昏庸到听信边令诚的话,在这个紧要关头杀了封常清与高仙芝,潼关之危的解除几率才会大增。否则,便是我有再多的退敌之计怕也无可奈何。”
闻言,阳极不抱希望地长叹道:“路途漫长,外加风雪阻隔,我看啊,等我们赶到潼关的时候,守将已经换人咯。”
阳极与锦云交谈的声音只在他二人能听到的范围,却不知怎么的,在阳极感叹完这一句后,魏衡风回过了头看了他与锦云一眼,更觉他二人甚是亲近,不像是寻常的师兄妹。可是以素日的相处来看,他们之间也并非是男女之情。那两个人是高深莫测的谜,他可能永远都猜不到谜底。可就是两个这样不知底细的神秘人物,自己对他们却是十分信任着重用着。这样的缘分不可谓不微妙了。
重新看向前方,魏衡风面色凝重。他祈望,在自己赶到潼关之前,封常清与高仙芝两位将军一定要平安无事。
潼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魏衡风一行的到来更是让封常清与高仙芝如虎添翼,唐军信心倍增,士气大振。战时粮草紧张,接风洗尘宴上的食物与潼关将士平日所用并无多大差别。晚饭后,魏衡风与封常清还有高仙芝在屋内把酒相谈,阳极素来不愿理会这些行军打仗的理论,兀自回屋歇着去了。锦云则一个人上了城楼,寻了一处相对僻静之地,心事重重地望着长安的方向出了神。
与世隔绝了四年,她终究还是回来了。四年前离开的时候,她下定了决心抛开这里的一切人和事,斩断所有的牵绊与挂念,从今后是生是死都再与那城中之人无关。然而,一听到安禄山有不臣之心,她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长途跋涉到达长安,知道父亲与姨娘还有弟弟生活得很好,她才真正安心;了解到李瑁身有顽疾,便急切地拜托了阳极前去给他医治。
“战事一起,讨伐安禄山与杨国忠的人将会不计其数。你之所以选择魏衡风,不过是因为他手握重兵,一定会被调往离长安最近的地方。如此一来,你便可以就近地守着他们又不致被发现。云儿,你从来就没有放下过。”
这是当初锦云决定前往魏地时,阳极对她说过的话。她面上不作回应,心里头却无法不去承认,阳极这话一语中的,将她的心思悉数道破。她不明白,自己的怨与恨明明这样深刻,深刻到迫使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有时候连自己都会疑惑是谁的人,为何一遇到与那座城中之人有关的事,就再不能如自己所期望地那般决绝了呢?对家人是血脉使然,对李瑁呢?仅仅是感激他对父亲他们的照顾么?
多事之秋,这样静谧的夜色实属难得。在皎洁的月光与雪光的交相映衬之下,锦云的身影显得格外纤瘦,却又透着一股子倔强,让人看了会为她揪心,会忍不住站到她身边,只为在她撑不下去的时候,可以给她一个倚靠。
魏衡风拾级而上,站在锦云身后,越看就越会将她与脑海中的那道身影融合在一起——
一样的淡然清冷,一样的足智多谋,一样的侠义心肠。不同的是,韦瑶晴是官家小姐,手无缚鸡之力;锦云是江湖女子,有着一身卓绝的武功。如此显著的差异,她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韦瑶晴。想到这个名字,魏衡风心中一阵柔软。其实君臣有别,他理当尊称她一声王妃娘娘。可这么多年了,每每想起那场风雪,想起那几句仅有的对话,他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反正此生他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这份情愫,不会妨碍到什么,也是无妨了。
“云姑娘去过长安吗?”魏衡风走到了锦云身旁,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别样的温柔。
锦云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没有觉察有人靠近。暗自收拢了思绪,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十分平静地回答道:“不曾去过。只是从前听一位朋友说起,那里是天下最最富贵安乐之地。如今却也不是了。”
魏衡风有些小小的失望——韦瑶晴是长安人士,锦云却没有去过长安。果然是自己多想了。此时此刻,韦瑶晴应该是在寿王府陪伴着夫君,二人正开心地逗着孩子吧。
“将军有心事?”看到魏衡风也对着长安城的方向凝望,又听得他一声长长的叹息,锦云直觉他不单单是在为战事担忧。
魏衡风自嘲地一笑,不愿多言:“不过是痴人不该有的执着而已,不说也罢。”
魏衡风无意说,锦云也不追问。两个人各怀心事地看着同一个方向,一时无言。
“我说人都到哪去了,原来是跑这赏月来了。”突然,一个声音划破沉寂,锦云与魏衡风转头一看,阳极正踱着步子朝他们走来。他抬头看了看,很是满意地点头道:“嗯,这里的景色的确不错,如果不用打仗……哎,真是可惜了,可惜了……”走到锦云身旁,阳极又是惋惜至极地感叹了一句。
“阳极先生还没有歇着?”阳极的脾性虽然与众不同得有些古怪,为人却是教人不讨厌,尤其那一手医术更是配得“起死回生”四个字,魏衡风对他与锦云的敬重是一样的。
“本来是打算睡了的,可我一下子想到边令诚昨日去了长安觐见皇上,心里觉得实在不妙,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了。想去找你们谈谈,谁想你们都不在房里,我就四处逛逛,就在这看到你们了。”明明说的是正经事,阳极的语气与神情却像是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锦云并不相信阳极是为了这事烦恼:“你从来不管这些,怎么突然为此担心了?”
听到锦云的话,阳极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为自己喊冤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怎么会不担心呢?而且看你每天为这些事愁眉不展的,我心疼你嘛。”说着,阳极就要把手搭上锦云的肩膀,却在她眼神的警告下讪讪地收了回去。
阳极颇为直白的话魏衡风听得多了,却始终不能习惯。这下也是觉得尴尬,连忙开口打了圆场:“是啊,适才与两位将军叙话的时候我提醒过他们,他们也说对边令诚早有防范。现在只希望皇上不要误信了小人的谗言才好。”
“如今的皇上美人在怀,早已不是当年那位夙夜匪懈的明君了。你们不是有句话叫作……啊,对了,叫作‘君叫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到时候圣旨一下,封常清与高仙芝他们早有防范又能如何?”阳极根本不抱希望,语出惊人。
“阳极先生,当心隔墙有耳。”魏衡风当即四下扫视了一边,确定无人听见才稍稍放心。继而又忧心忡忡地问向锦云:“云姑娘,你足智多谋,能否想出一个万全的应对之策呢?”
“若是此刻皇上下旨要杀了你,我则说能安排你逃离此地,你可愿走?”锦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魏衡风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将军与其多虑一件不可挽回的事,不如想着怎么好好守住潼关,不要将自身陷入绝境才是。”锦云点到即止地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城楼。
阳极对着魏衡风耸了耸肩膀,表示无奈:“魏将军,连云儿都没办法了,这件事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看你还是听她的话,不要太伤神了。”
“我知道了,多谢先生关心。”魏衡风只能顺着阳极的话往下说。
“该担心的也担心过了,我回去睡觉了。”
阳极不再管他,呵欠连天地也走了。魏衡风却无法就此不顾封常清与高仙芝的性命,可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心绪如同一堆乱麻。今夜,又是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