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八十九章 君临天下(7)(1 / 1)
河间王与平南节度使先后声称接到皇帝求救密诏,各自起兵入京勤王,消息一出,天下皆惊,最为震惊的莫过于太后。
重宫,紫薇殿。
“啪!”一只茶碗重重砸在跪伏于地的牟湘身上,茶水泼了牟湘满身,牟湘却连动也不动。
“不是说,已经将陛下身边清理干净了吗,怎么还闹出这档事!”太后拖着病体,稍有激动便头疼难耐。
“是末将失职,末将一定会查出是谁将密诏传送出宫……”
“现在还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吗!”太后厉声道,“眼下最为紧要的是如何阻止两路大军入京!”
“臣愿率兵前往迎敌!”太后的另一个内侄,北军统帅牟泰沉声道。
“你?”太后冷笑道,“你打过几次仗?平南节度使与河间驻军统帅都参与过平定七国叛乱之战,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你?”
她的侄儿们到底有几斤几两,她还是清楚的。
“太后何需长他人志气。”牟泰很是不服,“牟湘不也参与过平叛吗,也不见得就比他们差,再说……”
“好啦!”太后不耐的打断他,“你们只要能将手中的南北两军握牢,不要让麾下的将领趁机闹事,更不要闹出哗变,哀家就放心了。”
“这点,太后尽管放心。”牟湘赶紧回道,“军中将领都是我们一手提拔的自己人,绝不会有哗变发生。”见太后点了点头,继续道,“只不过,臣觉得密诏之事透着几分古怪。”顿了顿,未闻太后发话,“平南节度使手握重兵,陛下要调他入京,臣能明白;可这河间王……”
余下的话彼此都心中有数,不必明说。
藩王没有兵权,各藩国驻军都听命于朝廷。如果皇帝要调兵,直接下旨给驻军统帅便可,实在不须多此一举,通过藩王调兵,这样岂不是给了藩王一个窃取兵权的机会。
“这点,哀家岂会不知。”太后淡然道,“这两封密诏,要嘛就都是假的,要嘛其中有一封是假的,河间王手里那封十有八九是假的。”铭鄀不是傻瓜,他怎么会不防备自己的兄弟浑水摸鱼,“就算知道是假的又如何。既是密诏,必不会存档,你无法以存档来定真假,定不了真假你便不能让他退兵。”
抬手扶住疼痛不止的额头,太后平平道:“为今之计,只有将密诏变成‘死诏’。”
如果皇帝都死了,诏书中所说的“勤王”之举也就没有执行的依据,诏书自然就失去了效力。
听了太后的话,牟湘、牟泰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若是九岁的太子登基,牟家的权势将更加稳固难撼。
“那么,几时动手呢?”牟湘大着胆子问道。
太后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事,你不能插手,以免落人口实。”
“是。太后英明,是臣考虑不周。”
“退下吧。”太后疲惫道。
待两人退出紫薇殿,乔安良方带着宫人入内侍奉,太后对乔安良道:“让他们都出去,哀家有话要问你。”
乔安良依言行事。
“陛下这些天都宿在坤翊宫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太后又道,“今日戌时,你带人去坤翊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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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铮琴曲从纪绯嫣不停弹拨的指间流泻而出。人说琴曲随人心,纪绯嫣心里似乎有着无数杀伐,所以,她的琴曲从来都不是情意绵绵的缠绵之曲,更多的是仿若置身战场的激昂之音。
宫门被人大力推开,铭鄀站在宫门外瞧着她,眼神复杂。
纪绯嫣停止抚琴,缓缓起身跪于铭鄀跟前,“臣妾叩见陛下。”
铭鄀也不赐她平身,径直入内,身后的宫门被李公公从外面合上。
“是你吗?”看了她许久,铭鄀才开口道,“伪造圣旨给河间王的,是你吗?”
听说河间王也宣称接到他的密诏,进而率领河间驻军入京勤王,他的震惊不可谓不大,待冷静下来,细细分析,有机会有能力伪造诏书,并且又与河间王有所瓜葛的,唯有纪绯嫣纪昭仪。
“如果臣妾否认,您会信吗?”纪绯嫣冷冷的反问道。
怎么会信!铭鄀望着她,强压住怒火,“难道做朕的女人还不如做一个藩王的细作吗?”
“陛下您错了,臣妾既非谁的细作,亦不愿做谁的女人。”纪绯嫣冷笑道,“臣妾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复仇。”
“什么仇?”
“陛下,臣妾身上可是异香扑鼻?”见铭鄀不明所以的眼神,纪绯嫣自问自答,“很香吧。陛下以为,这是臣妾身赋异秉?不是的,只不过是因为臣妾自幼服食一种毒花,花毒在体内淤积,直到毒入肺腑,香气便日盛一日,直至七窍出血而亡。而我这种人就被称为‘药人’,也可称为‘毒人’。”
“药人?!”铭鄀惊得连退几步,忽然想到另一个可能,“这些年,朕的身体越来越差,是……是因为你!”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信错了人!难怪每次试毒都没有问题,原来他们根本就用不着在食物里投毒,他身边就暗藏有毒库。
纪绯嫣继续道:“臣妾原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难道陛下不想知道我是因何成为药人的?”
“官宦人家?”
“先帝的谢美人,陛下可有记忆?”
铭鄀细细回想,似乎先帝早年是有过一个宠极一时的谢美人。时间太过久远,再说那时他也还只是个孩子,关于谢美人的事,他实在不太清楚,只知道,她忽然被先帝赐死,赐死的原因众说纷纭,其中流传最广的版本,是谢美人与人苟且被捉奸在床。
“你姓谢?”铭鄀木然的问道。
“我不姓谢。臣妾的母亲是谢美人的姐姐。”纪绯嫣道,“本来只是后宫的争斗,当时的皇后却将此事扩大至朝堂,谢家被控谋逆,株连九族,我们纪家就在九族之列。我当时年纪尚幼,本该被没入宫廷为婢,却被人谎报死亡,继而转手卖出,成了药人。”
“这跟朕又有什么关系?”
“凡是太后扶植的,我便要毁去。我要她眼睁睁看着所拥有的一切,一点一点的从手中流逝。而您斗不过太后,无法帮我完成心愿,我只好与有此能力的人合作,他得到他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
换言之,他连作为她的合作者的资格都不够。
铭鄀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原来在别人眼里,他如此没用!
“呵……呵……”铭鄀怪笑着不停摇头,心里很难过,却哭不出来。
他忽然快速上前死死掐住纪绯嫣的脖子……
看着她的脸渐渐憋得青紫,心底有了几丝不忍,双手竟不听使唤的松开。凝神端详不停咳嗽的她半晌,才语气悲凉的询问,“为何不反抗?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朕真相?”
“该做的能做的,臣妾都做完了。何况,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想至少应该让你知道真相。”
你对朕可有过哪怕一丝的不忍?
这句话,在铭鄀心底起伏不止,出口却变成别的语句,“朕不想再看见你。”
颓然的起身离去,纪绯嫣抬头看去,只看到他步伐里的疲惫与寥落。
失魂落魄的回到坤翊宫,听到皇后关切的问候,铭鄀忽然将她死死抱住,原来他身边一直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珠玉,可笑他竟一直在别处寻觅。他现在终于明白,这皇城里头,再没有人比惊鸿更爱他,更关心他,甚至可以为他牺牲一切的人了。
坤翊宫的女官见状忙带着所有宫人退了出去。
皇后扶铭鄀坐下,奇道:“陛下,您这是出什么事了?”
“惊鸿,”铭鄀拉着她的手,深深望着她道,“朕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朕以后一定会补偿你。”
虽然不明白为何他突然没头没脑的说起这些,但心里仍然因他的话变得温暖,这么多年的冷漠、隔阂如愿溶化,仿佛从前在东宫的幸福重新回到了他们中间。皇后高兴得眼含热泪。
铭鄀抬手抹去她眼里的泪水,柔声道:“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
皇后点头称是。
铭鄀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两人依偎着说了很多。
待用过晚膳,两人还有说不完的话,铭鄀将太子召来,一家三口,很久没有这样同声欢笑过。
幸福时光很快被打破。戌时,太子回东宫休息,前脚刚走,乔安良领着自己的心腹后脚便进了坤翊宫。
“乔安良,谁给你这么大胆,进入坤翊宫也不通禀!”看到乔安良以及他身后托着一杯水酒的年轻宦官,皇后心里直觉不妙。
铭鄀也看到了那杯水酒,在宫灯的映照下,水酒表面泛出点点金光。铭鄀心下一沉,那杯是专门用以赐死王侯的金屑酒,“你是来要朕的命吗?”
本以为有了莫离的威胁,太后不敢轻易动他,原来他想错了,他这么做反而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乔安良也不废话,对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托着金屑酒的宦官疾步上前,一旁的皇后想要阻拦,却被别的宫人死死拖住,动弹不得,一面大力挣扎一面喊道:“你们这是谋反,是谋反!”
宦官将酒递至铭鄀眼前,恭敬道:“陛下请用。”
“如果朕不喝呢?”
“那便只有找人帮忙了。”乔安良平平道,“太后让老奴转告陛下,您是帝王,就算是死也该死得有帝王样,若是找人帮忙,可就不像样了。”
“陛下,不要喝!不能喝!”皇后哭着祈求道。
不喝难道就能逃得掉?铭鄀望向皇后,心里异常平静,含笑道:“惊鸿,对不住。这些年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不……陛下,不……”皇后已是泣不成声。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狠狠扔到地上摔得粉碎。回想这一生,何其可笑何其可悲,不由得纵声大笑,笑声渐渐变小,呼吸变得愈加困难……
皇后已是哭得全身无力,宫人见铭鄀已喝下金屑酒,方放开了手,皇后无法找回力气重新站起,只得爬向铭鄀,将他抱入怀中。
铭鄀此时已说不出话来,只竭尽全力的抬手,想要为她擦去泪水,手却在半空停滞,而后迅速落下……
“陛……下……”皇后抬手合上他瞪圆的双眼,难过与绝望紧紧摄住了她。
托酒的宦官上前试了试铭鄀的呼吸与脉搏,确定无误后回头对乔安良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乔安良看着呆若木鸡的皇后,道,“太后让老奴问问您,太子年纪尚幼,您是否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在这波橘云诡的皇宫之中?”
一句话将她心里所有的绝望驱散。是,她还有儿子,她怎么可以丢下儿子在这满是阴谋诡计的宫廷中,一个人去追随铭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