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九、破（1 / 1）
白奇觉得，若说这是他做过的最错的事他肯定没有太多意见，无论何种情况下大概也不会错得这么离谱了。
朱宣没有和他明说，他也能自己明白。
穷奇一族，本就是和“善”相反的种族，而朱宣却是这天道的化身。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吧，按着白奇从来没有说出过口的说法，那天朱宣就不该把他从自己那灰飞烟灭的族群中抱回来。
白帝少昊对自己的部族说稚子无辜，白奇却能在自己的血脉中感觉到寒入骨髓的恐怖。常年在少昊身边，可以说他属于穷奇一族的本性已经被压抑到了极点，也唯有这个时候他能明白自己同女娲所创造的人类何其相似，本性，是所有有意识生灵都无法摆脱的自我。哪怕少昊用万年寒冰所铸的铁链将他锁入九幽深处也无法再隐藏下去。
曾经白奇觉得自己该死了，岁月和时光仿若变成了无数的枷锁将他牢牢套住。他不怨少昊，却放心不下朱宣。
挖心之痛，真不知朱宣到底是怎么以人类的身份来承受的，只为了缓和他身上因本性诱发的同白帝力量的冲突，只为了在未来能护他万全，灵息融合入内，白奇恍然已经变成了白帝的代言人，任何神魔都无法再改变这个事实，也无法再因凶兽之名对他嗤之以鼻。
可惜——
白奇抬头，上面是望不到边际的虚无。无情的事实在提醒他，没有谁能从这里完整出去，这个地方，是地维的深处，不要说十八层地府，就连遥不可及的九幽之地都远远比这里要高。
这个地方，是所有一切诞生循环的地方，十八层地府走的是魂魄，这里流转的则是天地间无穷无尽的灵息。
这里也是帝俊真正的化身，朱宣曾用鲲鹏之腹来隐晦代称，却让白奇真正有了种被吞噬的感觉。
任何进入这里的生灵都会化作最纯粹的灵息被融合流转。
白奇死死拉着阿婵的手，把这位注定是公主的女孩护在身后。
幻境消失，灵息磅礴而来，无论是他还是阿婵都抵挡不了这种融合，若说盘古斩裂天地，那这里便是反其道而行之。如论是谁进入此中都是螳螂挡车蜉蝣撼树。
哪怕……是朱宣。
你该走的。
白奇死死咬住嘴唇，现在即便是一句话他都无法说出口，只要有一个破绽那无边无际的灵息就能把他生生撕裂。
无数闪电在虚空中变得可见，白奇好像听见身边阿婵的惊叫，下一秒就连地下能够踏足的石林都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的世界，白奇就连身后的阿婵也感觉不出来，甚至连自己也……
“发呆做什么？”
只一句话，就让原本已经开始消散的元神重新凝固。蔚蓝色的天际，不远处白色雾气缭绕的穷桑之林。眼前白发白衣的人委实太像幻境。
白奇张了张嘴。
自始至终他从未称呼白帝少昊为父王。
灭族之仇，杀亲之痛。
他不在乎。
白奇闭上眼睛，哪怕是他自己死，他也不在乎。
只怕自己的本性会让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所以即便被所有神魔误解，被蓐收责骂他都一意孤行。
如果自己的存在会威胁到他，还不如就此消失。
所以天后羲和投过来的眼神是温柔而无奈的，即便她对他心存杀意。
奈何任何神魔都无法彻底掌控“世界”，他是真心没想到自己身后居然还跟进一个小阿婵。
对天后羲和来说，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也比不上自己最心爱的孩子吧。这是人类的天性，也存在在圣人的心中。
灵台一闪，浮光乍现。
仿若贯穿天地的力量，在这虚无的世界灼然而现。
谁能在万千世界中抓住那仅存的一线希望？
白奇猛然在虚空中化出原型，庞大的白色带翼老虎死死咬住了即将溃散的阿婵的灵体，四周青白色的闪电化成最严密的防守锁住他们的灵息，白奇几乎是用自己不可能的速度在向仿佛不存在的出口突破。
即便是贯穿天地的力量，也仅仅能在混沌无知的空间内撕裂开一个几不可见的缝隙。这里的时间是不存在般的停滞，白奇甚至还思量着这下帝俊的人身上要出个血槽子什么的了乱七八糟的。
通往出口的路径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白奇感到自己的速度逐渐放缓，到了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的程度。
也就在他险些放弃的时候，一缕青色的灵息牢牢抓住了他，将他生生拖拽出了这个立刻就要吞噬掉他和阿婵的地方。
眼前恍若有白色和青色的灵息交缠，再睁开眼睛的白奇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不过——
闭上眼睛呼吸一口，人间特有的味道进入了口鼻之间。
活着回来了。
凤羲看着白奇嘴角的微笑，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在他身边，白色长发蜿蜒而下的朱宣和他自己在长留山留下的幻影一模一样。
只不过仔细去看就能发现现在朱宣的身体居然微微呈现出半透明，身边更是浮动着不少细小的青白色雷电。
以元神所化雷障护白奇和阿婵周全，再以自身灵力灌入刚炼制的秋水劈裂地维，即便是白帝少昊也一时耗损过大。
好在是救回来了。
凤羲叹息，“羲和想必不会再做什么。”
朱宣给了白奇一半的心，让自己的灵息融合到白奇体内，如果白奇死了肯定会危害到朱宣，但是如果白奇被地维吞没，也可以说是被融合入帝俊灵息之中，作为帝俊唯一的嫡长子，同他的灵息一脉相承的少昊必然不会有任何损失。
一个母亲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显而易见，天水镜不过是一个把计划提前的意外，现在那面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镜子耗光了所有灵息再度不知所踪。
“恩。”朱宣给他一个笑容。青色璎珞绳在他的白发间缠绕，正是凭借着两者相合的力量他才能顺利用秋水剑破开限制。
下一秒，白色长发的朱宣直接倒在了及时接住他的凤羲怀里。
就在他意识消失的时候，凤羲看到了虚空中出现的金黑色衮服一角。
帝俊依旧是不怎么正式地穿着龙纹衮服，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不做任何束缚，就在他垂下的指尖逐渐凝聚出一滴暗金色的液体，还未来得及滴落到地面就化作灵息消散在空中。
凤羲挑眉，“伤势如何？”
帝俊却笑，“还好还好，不用劳动羲和把我揍成植物人。”
凤羲咳嗽了一声转过视线，在他怀里睡得人事不省的朱宣看起来稍微地有点——不对头？
发现凤羲怀疑的目光，这次轮到帝俊咳嗽了。
“他还没有继承我，所以……”
所以其实朱宣最真实的年岁永远停留在当初在竹林中见过的少年模样，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月或许是最美好的，但对朱宣来说同样是一种束缚。
然而若是朱宣要彻底成长，帝俊就势必消亡，此消彼长或许是天地间永恒不变的规则。
“罢了。”凤羲把朱宣横抱起来小心地放回他自己的床上，先前突破地维界的入口自然找的是人间界灵息最充沛最容易沟通的地方，而天底下又有哪里的灵息比得上白帝少昊盘横居住的地方，待得朱宣进入地维界用秋水剑弄出一条裂缝把白奇和阿婵拽回来他们自然就到了朱宣的家里。
好在没有惊动什么，凤羲和帝俊联手而成的屏障环绕在四周，隐约闪动的青色金色和黑色灵息遮掩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放下朱宣床边的帷幔，不同于寻常人的眼瞳能看到躺在床上的人身上有淡淡的白色光华在闪动。
“能自己疗伤就好。”帝俊干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下要我自断手臂或者一脚才能打开通道，没想到就戳了个小洞也行。”
地维等同于帝俊的化身，要从里面出来可不就要在这位亘古的天帝陛下身上弄出点伤吗。
“不过这个洞也太深了点……”帝俊嘀咕，怕是没个人间几年的时间还恢复不过来，就在靠近心脏的地方，险险避开要害的地方被捅开了一个口子，灵息缓慢地从里面化成暗金色的血液顺着手臂滴落下来，这可不同一般的伤，秋水剑原先就是帝俊所铸，融合了帝俊的灵力，再加上先前恼羞成怒的白帝少昊一飞剑硬生生擦伤过帝俊，也可以说是天上地下三界之内唯一一把沐浴过天帝之血的凶器，所以才能在朱宣奋力一击之下撕裂地维和人间的限制。
凤羲冷冷投过来一眼，“位置选得不错。”即不会让帝俊元气大伤又能让这位不靠谱的天帝安生些日子。
“唉。”帝俊没什么力气似地摊在朱宣房间里的沙发上，丝毫不管自己的灵息正化作暗金色血液染在家具上，“这下他开心了，秋水剑算是实实在在刺到我了。”
很久很久以前，某位神和某位神的剑灵想这么做很久了。
凤羲的心情虽然还不怎么好，不过总算笑了一下，“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管不着，可要是还有下次，别怪我插手。”
帝俊苦笑，“你以为还有下次，羲和也不过是想想，即便她偏爱朱宣，也不会置自己的女儿于死地而不顾。”退一万步说，凤羲都这么说了，天后陛下要是还想为朱宣排除掉白奇这个不定时的祸害也要先思量一下。
“呃……我先走了，朱宣就交给你照顾了。”
眼看着那边帝俊匆匆忙忙地消失，凤羲果不其然地回过头就看到了床铺上朱宣正睁开眼睛。
长发皆白灵息接近枯竭，先前为了收回秋水强行融合三魂太过仓促，这么元气耗伤，也亏得他是上古成圣，要换个基础稍微差点的就算是命丧当场也不能救那两个出来。
“阿婵呢？”
凤羲不由地放柔了音调，“我把她安置在后院竹林中。”那位小公主天生好运，想必不久就能恢复如初。
“哦。”朱宣疲倦到极点地闭上眼睛，额头上的玄鸟印记隐约闪过一道银芒，融合了帝俊和他的灵识的秋水剑在调整自己的灵息让他更好地休息。
寒夜中流转的气息异常清冷，朱宣觉得自己疲惫得睁不开眼睛，精神却恍惚得不想入睡。
“伏羲。”他轻声唤着，“可以弹首曲子吗？”
那边没有回应，不过随即就有泠泠琴声回荡在室内，在刻意的安排下，朱宣很快就沉沉入眠。
楼下客厅里躺着的白奇？这位蹦跶得太过把自己险些折腾死的活该在地板上躺一宿……
本篇完
初稿：2014-1-31
二稿：2014-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