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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在内蒙待了五天,两人看候鸟,吃烤肉,参观电站,滑沙,骑马,烤全羊,一样没落下。生活节奏基本一致,两个人已经非常有默契,一同游玩日日相对也从未觉得枯燥。
“还习惯吗?马鞍太硬。”陈峻支开了牵马的人,和华朝达一人一骑,慢慢在草原上溜达。
“不太习惯……”,华朝达努力控制着马上的平衡,“你学过骑马?”
“没。”陈峻笑笑,摸着鬃毛。
“那你就敢把人支开?”华朝达猛然抬头,愤愤。
“没事儿,慢慢走,并辔数寒星……看夕阳嘛。”陈峻乐呵。他的马打了个响鼻,然后靠近了华朝达骑的那匹。
“……”华朝达无奈,索性不再试图控制马,把手伸给陈峻握着。
夕阳西下,草原的颜色分外艳丽,一团团一簇簇直如油画。陈峻摩挲着华朝达的手,很是惬意。“等来日换个工作,没这么忙了,就死命在生活情趣上折腾。”
“呵呵。”华朝达倒不是笑,他想到自己见过的那些做环境工程的人,忍不住放了个嘲讽。
“怎么?”陈峻捏了捏他的手,“不信?”
“谈何容易啊。”华朝达老气横秋,“在国内搞环境不是特别容易,拿我见过的给你说吧——首先估计你不会去NGO(非政府组织),那里面没啥做工程的,大多是搞宣传搞活动拉赞助之类,感觉里面的人科班出身的不多,好多都是搞公共关系的。大一点的环保NGO还会赞助学校或者自己养一些生态学家和统计学家,搞一些生态研究,我觉得你是做实业的,估计志不在此吧?”
“嗯,继续。”陈峻饶有趣味。
“然后就是搞环评。先去考个证,然后把证挂在公司底下,审项目用。可以很清闲,也可以很忙,估计你不屑于太清闲,可是如果真的想人尽其才,估计你又不耐烦和这个那个打交道——这毕竟是个解决负外部性的行业,对于上项目而言,基本上是regulate(规范、限制别人的作为)——就像我们做业务的人不喜欢搞合规的人一样,别人每次想要轰轰烈烈的大搞一场,你就跳出来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人能有成就感吗?”
“话不能这么说,环评是必须存在的。”陈峻不服气。
“你听我说完。最后就是进工程设备或者运营公司了吧?说实话这是做实业的,也是做实事的,踏踏实实搞点水处理,固废处理或者脱硫脱硝之类,确实是对大家有很大帮助的那一类。但是,也不是那么理想的工作,这个行业我跟了三年了,对国内的状况比较了解。除非做老总,不然薪水肯定比你现在差很多;撇开这个不谈——毕竟有我养你——你受得了被误解么?受得了这么多邻避活动吗(注1)?搞什么都有人反对,垃圾焚烧,不行,骂你;污水处理厂,不行,不能选址,骂你;搞页岩气也挨骂吧?大家根本理解不了,也不信任当局,但维权意识又很强,加上媒体推波助澜,成天大版面的讨论,最后好多东西都不了了之。不干了?还骂你,‘为什么不解决污染问题啊?我不管,你把这个给我处理了’,这样的事儿发生太多了。”华朝达伸手摸摸陈峻的马,顺口,“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邻避么,毕竟哪里都有,我挺理解的,都是切身利益,和透明度不高也有关系。”陈峻辩解。比起自己身边的人,陈峻是个相对不那么精英主义的人,表达的观点都很温和,也确实觉得无知者应该受到保护。
“那确实是没错,正当怀疑是大家的权利,但是在反对前应该拿出证据,即使取证不易,也应该有个讲道理的态度。退一万步说,除了正当怀疑之外呢?有的人就是胡搅蛮缠,为了多拿赔款,一听说修路就拼命盖房子,一听说建垃圾处理厂了,家住在十公里之外也来闹。即使过了听证和选址这一关,项目建起来,运营费用怎么保障?政-府欠款怎么办?地方债危机来了怎么办?”华朝达伏在马背上,说得很慢,听不出情绪来,“这个行业在国内还不太成熟,它必须存在,但又不被任何人欢迎。陈峻,我希望你开心地、体面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不想你太憋屈。”
“……”
“当然,我只是给你做个参考,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华朝达平静地看着陈峻。
“多谢,我会多想想的。”陈峻点头,“早点回酒店吧,晚上吃了晚饭早点睡,明天开车回北京。”
那一晚两人聊得很多,华朝达诚恳地说了很多自己的见闻,也给了意见。陈峻最后得出结论,“再等等吧,先把手里的项目干完。”
翌日清晨,华朝达先醒来,他把汽油加好,然后去买早餐。摊点前面有个蒙古小孩在卖报纸,首页上大篇幅都是十一长假专题,上面有一行小字,“商业机密外泄引发页岩气行业震荡,详见版8”。出于职业兴趣,华朝达买了份报纸,翻到版8快速看完,皱了皱眉。他回到宾馆,不动声色地把报纸拿到陈峻面前,陈峻看了一遍,给余星拨了手机,无法接通。陈峻又看了一遍报纸,把细节念了一下,华朝达点了点头。
“余星出事儿了。”
(注1:邻避,即Not in My Backyard,强烈反对在自己住处附近设立任何有危险性、不好看或有其他不宜情形之事物,如监狱、焚化炉或无家人收容所等。通常在以下情境中出现,即一件事、一个方案正处于酝酿之中,通常这种事会得到许多人的广泛支持,同时,他们也认可这是为了大家的利益;然而,当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个人利益时,他们则会断然反对——解释来自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