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1)
“跟大姐说说,这是怎么啦?”周大姐站起来,双手扶住了几乎是栽过来的小青年。
罗旭目光涣散脸色发白,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连曹总编都有点担心他了,“小罗,早点回去休息吧?你脑袋怎么伤了?”
“我、我磕门上了!真的,就下午那会儿。”他结巴着说,“破点皮,没事!”
在他身后的大夫听他缓过劲就开始胡说八道,不屑地转身忙活去了。
在曹老头和周大姐的劝说下,罗旭喝了半碗粥,磨磨蹭蹭总算离开了医院。周大姐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心疼:“我说老曹,编辑部数小罗心眼好,你多带带。”曹总编半晌没出声,点了点头。
杨禛写完病例和医嘱,离开值班室时,夜已深。雨后清寒的气息扑面,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折射着柔和的路灯光芒。从急诊楼到宿舍走路也就十分钟,路两旁种着槐树,枝繁叶茂,在静谧的夜晚散发独特的香气。
明暗交错,有种跨越时空的不真实感。医生不由放慢脚步,略微恍惚,身边仿佛少了什么,少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记得多少次,两人下手术一起回宿舍,一路说笑经过这里。总是他先挑起话题,身旁那人话不多,听他说着,眼中便漾起清浅笑意。偶尔伸手摸摸他的头,“你呀……好好一个外科大夫,整天瞎操心什么?”
杨禛总是不服气地瞪他一眼,然后在他无限包容的目光中,神采飞扬接着说下去。
然而有一次,那人修长的手指离开他头顶,顿了顿,“你不是……还有我么?”杨禛记得他的声音很轻,百转千回,带着珍藏已久的期翼。
可惜他年少骄傲还不懂,脱口道:“我也不能一辈子跟着你,总要独挡一面的,是吧?”
那人呼吸一窒,最终仰起脸,迎着阳光露出淡淡的苦笑。
多年后,杨禛每每想起他那一刻的表情,都想掐死旁边白痴的自己。
“喵!”一声细细的猫叫,沉默在树影下的年轻人迅速回过神。夜幕下,草丛里钻出一只瘦弱的小猫,淋过雨的白毛一绺绺贴着,怯生生地望着他。
医生往路灯下走了两步,“喵?”大概是饿极了,小猫跟了过来,绕着他的腿轻蹭,一边不住哆嗦。
杨禛轻轻吁口气,俯下身,小猫脑袋顶着他温暖的掌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衣兜里还有哪个护士塞给他的火腿肠,便掏出来掰碎在地上。小猫狼吞虎咽,他索性蹲下来看着,嘴角微挑,不时抚摸一下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一幕路灯下的情形,被十几米外一个护士看在眼里,几乎难以置信。
罗旭第二天起床时,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他一个人住在市中心一套小单元好几年了。刚上大学时母亲去世,过了两年,父亲带回家一个30多岁的女人,让他叫阿姨。
罗旭看见那女人微凸的小腹,第二天就收拾东西从家里搬了出去。
这套房是他小时候父母单位分的,承载着最初的幸福时光。然而随着父亲从小科员一路升到局长,母亲由衷的笑容越来越少。即便如此,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罗旭也没听她抱怨过父亲,这就是一代知识分子的涵养和骄傲。
直到罗旭大学毕业混入社会,几年里被世间各种悲喜无奈历练了个够,才对中年丧偶的父亲有了些许理解。
他开始给家里打电话,节假日偶尔扛两箱水果,给同父异母的小妹妹买迪斯尼玩具。今年春节,甚至开口管后妈叫了声“阿姨”,然后看她眼角的皱纹一下舒展开来,仿佛阳光下盈盈盛开的花。罗旭知道,她等这一声,已经等了许多年了。
三月生日时,罗旭在楼下看见一辆崭新的帕萨特,宝蓝色车身光可鉴人。正当他流着口水凑近时,车门一开父亲的司机跳了出来。“小旭接着!”车钥匙嗖一声砸在他手里,亮晶晶就像个美梦。“罗局说了,车本考好就别藏着掖着了,以后油钱你自己掏。”罗旭当时就乐傻了。
可是这一天,开着精神的小帕上班时,罗旭仍然纠结低落。一部分原因是总编犯病,一部分是没着落的稿子,还有……他咬牙切齿地想,就是是脑门上巨傻无比的纱布。
昨天急诊小护士一叫医生过来,他的腿肚子就开始哆嗦。他从小怕打针,曾因为肌肉僵硬把针头都弄断过,更别说要在肉里穿针引线了。
可惜临阵抱佛脚,真神没一个搭理他。眼光犀利的大夫凑过来一看:“开单子,清创缝合。”然后对小护士说,“直接带他做准备,省得找不着地方。”
罗旭挖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老子准备溜号的?
等到了酒精味弥漫的清创室,各种器械反射着冷光,小青年彻底受了刺激,“我要上厕所!”他对戴手套的大夫说,不小心带了点哭腔。
“你不刚去过了嘛?”小护士捧着托盘,一点不给帅哥面子。
杨大夫消完毒,举着两只手上前一步,光凭眼神和气势就把罗旭压回了床上。“麻药都打了,别耽误时间。”说着微微低下头,“放松点,怕什么!”他的眼睛黑曜石一般深邃,罗旭呆呆凝视他几秒,之后意识忽然一松。
医生和护士飞快对视,默契地抄起了缝合钳……几分钟后,等罗旭重新清醒时,护士已经在边上收拾了。“我不缝了,真的!”年轻人白着脸一骨碌下了床,大概是麻药的作用,一时失控,竟咧嘴哭了出来。
小护士扑哧一声乐了:“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呀?”
杨大夫毕竟身经百战,以超人的冷静示意护士把单子塞他手里,从善如流道:“好了,不缝就不缝,咱去把钱交了吧?”然后罗旭就抽噎着把钱交了,一扭脸发现大夫居然还跟着自己,“不是不缝了吗?怎么还交……”他终于看清大夫口罩后忍耐的表情,手指哆嗦着摸到额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罗旭进了编辑部,看见桌上放着两盒进口牛奶,脸色稍缓,“还是周大姐对我好啊!”没等他念叨完,新来的编辑从电脑后伸出一只手,“罗记者,这是我从家里拿的,谢谢你上回帮我校稿子。”
“小温?这也太客气了。”罗旭心里清楚那姑娘看过来的眼光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叹了口气,这要怎么说呢?忽然有只贱手伸过来,一把抓住牛奶,是胖子老赵。“我说妹妹,上次我也帮你看了,怎么也得分你赵哥一盒吧。”
姑娘的脸色马上不好看了。罗旭本想拦下,一想这样也好,嘴上却没放过他: “赵哥,这牛奶金贵,就您那体格,小心喝了三高。”
“小混蛋!”赵胖子举着牛奶回到位子上,“月底看你还得瑟!”
罗旭的伤口有些疼,往椅子上一倒,窗外的阳光一下洒满全身。小麻雀叽叽喳喳飞过,天光如水,映着他苍白的脸。
下午曹主编回到了编辑部,抛下一众嘘寒问暖的人,单独把罗旭叫进办公室。没等他开口,就伸出一根手指头:“我给你一个月,只要一篇……像样的稿子。”
罗旭猛然抬头,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