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晴天霹雳（1 / 1）
好几天都没有见到润娥了，据说是她妈妈的病加重了，所以被送到省城去治疗了，而润娥当然也陪同着一起去了。梦想酒吧的经营差不多上了轨道，每天总有那么几个客人，但是也没有忙到非要我不可的地步，刘真真，李乐和夏新他们三个人足够的应付，所以我就不怎么往酒吧跑了。一方面是我本来就是帮忙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顾及我妈妈的“感受”。我厌倦了她总是为了这件事和我吵架，相比于项子杰，她似乎更不喜欢李乐他们，我很奇怪，我的朋友里，有谁是她喜欢的。
“怎么了，你又要让我离李乐他们远远的？”我坐在饭桌前，语气不友好的对此刻正盯着我的妈妈问。
她垂下来眼帘，继续吃着饭。“我才没工夫管你的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冷淡的说。
这就是我的对话，在不欢而散之后，谁也没有再开口，接着是沉默。我飞快的把饭吃完就离开了餐桌。我们之间似乎谁也没有给彼此过多的机会了解彼此。
今天外婆说想请我们一家吃饭，别以为我那势利的外公有多么的慷慨和想我们，一定是他喜欢的“客人”来了——我的小舅舅和二姨，因为离得远，他们难得回来我的外公家一趟，但是更明显的一个原因是他们会用钱来弥补时间上的不足，所以无论他们多么的忙多么的疏于照顾他们，但是只要有钱，我的外公就会每次兴高采烈的欢迎他们，而且还总是“好心”的拉我们来当配角。所以很明显我并不对这样的做客感兴趣，如果有可能，我都会找到理由逃避它。
“我不去了，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我临出门的时候对妈妈说。反正今天的主角也不是我。表哥和秦琴的事依旧是这个家的焦点。我想表哥在娶一个已婚女人之前就应该意识到了这一点——连番的轰炸是不会结束的，他挑起的是一场家族的战争，而很可惜看起来他的士兵只有他一个人。
妈妈怀疑的看了我一眼，对于我这样的小把戏，她恐怕见怪不怪了。“那你就呆在家吧。”每次她都会以这样不礼貌，你外婆会生气之类的借口来逼迫我，而这次却这么轻易的放过我，让我还只有点不适应，我在脑海中的第二战略丝毫的没有派上用场。
“好的，我会自己做饭的。”在她开口提醒之前，我首先截断了她的话。
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但是相比于和她的女儿聊天，显然和她的姐妹聊天对她更具有吸引力。尽管妈妈也知道外公并不是那么喜欢她，但是每次只要我的二姨一来，她就随叫随到，而且有点乐不思蜀，如果不是我一个人在家，恐怕她还会在我的外婆家住一晚。
有时候我忍不住这样想，虽然我们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家人。但是也许在这个家里感到内心孤单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也许妈妈也是，我在抱怨她不理解我，疏远她的同时，其实只是将这种关系变得更糟糕，将两个相爱的住在一起的亲人变得越来的越陌生，但是仅仅是那么一刻的想法，因为我无法将这种情况停止，这么多年我习惯了这个我，而只有这个我才让我觉得安全，我想妈妈也同样是这么想的吧。
而最近这两天项子杰一家恐怕也是闹得不可开交的。主角当然是她的妹妹项子雪。她习惯了城市的生活，又被骄纵宠溺，对这个小村庄的一切自然无法适应。勉强的住了不到半个多月，就再也忍受不了了。那天我站在阳台上还看见她气冲冲的拖着一个行李箱往村外走，而她的妈妈和项子杰追在她的身后。鉴于他爸爸妈妈也不是那么的喜欢我，所以在他们家乱作一团的时候，我最好不要横插一脚，这两天我拼命的惹住了找项子杰的冲动，而项子杰也没有来找我，这让我的心情非常的低落。
我坐在小卖部内，无聊的发着呆。现在才早上的九点钟，还有漫长的一段时间需要熬过。我才发现当你需要时间的时候，它总是那么的稍纵即逝，而当你渴望时间能快一点时，它又慢的像是一只乌龟。
“淑悦。”有人叫我，我把依靠在椅子背上盯着天花板的头迅速的摆正，扭过头就看到润娥一脸憔悴的站在小卖部的门口。
“你回来了。”我高兴的说。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从货柜上拿了一瓶水给她。“你脸色非常差。”我担心的说。她看起来情绪不高，而且似乎有好几个晚上没有睡了，我真害怕我一转身她就晕倒在我的面前，但是她没有，她疲惫的走到了我让给她的椅子前慢慢的坐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的背倚靠着前面的柜台问。
她低垂着眼帘，呼出的白气在寂静的空气中慢慢的散开。然后她抬起了头，无助而又绝望的看着我。“我妈妈病的很严重。”她很艰难的从嘴里吐出了这几个字，咬着嘴唇拼命的在忍住别让自己哭出来。
“多严重？”我提着心问。
“肝癌晚期。”她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我一时之间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辈子中离我最近的死亡是我的爷爷，是骨癌。那时我大概十岁左右，在我的印象中，虽然我爷爷的腿不好，但是他身体非常的硬朗，他能走三四里去镇上买东西，他能挑起一担花生。可是有一段时间，他却经常躺在房间的睡椅上，经常去医院，每次我到爷爷家去玩，都能听到他痛苦的□□，他仿佛之间变了一个人，从那个硬朗和蔼的爷爷变成了一个骨瘦如柴而又脾气暴躁的人。他让我害怕。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死亡本身并不可怕，死亡带来的恐惧和绝望才是摧毁一个人的致命点。我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在爷爷最后咽气的那一刻，我并没有陪在他的身边，所以有时候我会感觉爷爷还在我的身边——那个和蔼乐观的爷爷还在陪着我。
“确诊了？”我艰难而又愚蠢的吐出了这几个字。
“是的。”润娥悲伤的说。
“我很抱歉发生的这一切，如果你需要我任何的帮忙开口就好。”
“谢谢。”润娥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容。“这样也好，至少给了我们一家一个结果，虽然这个结果很坏，但是总比等待好一点。”
“如果你愿意今天晚上可以来和我一起睡。”
“不用了，我得去陪着我妈妈还有我的弟弟，他比我还小，一定被这一切吓坏了。”
“你很坚强，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安慰她说。
“但愿。”她阴郁的回答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除了你我也没有别人可以谈心了。我感觉很痛苦，就好像所有一切的不幸都降临在了我的身上。贫穷的家庭，脾气暴躁的妈妈，不闻不问的爸爸，我以为这一切已经够糟糕的了，我习惯了，但是上天似乎觉得折磨我是一件快乐的事，他非要逼得我走投无路。”她激动的哭了出来。
“梅花香自苦寒来。”我轻轻的拍了拍润娥的背，“也许这是你一辈子遇到的最糟糕的事了，而当这一件事过去之后，所有的事就都会好起来的。”
“怎么好起来？”润娥气愤的问。
“我——”
“你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起来。看看现在这所有的一切吧，我的生活现在乱的就像是一个垃圾场，情况只会更糟，而不会好起来。”她绝望的说。
“是的，我不知道，但是你也不知道。你不能就这么快速的给你自己的生活判了死刑。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什么时候？恐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淑悦，我和你说过，我的梦想是嫁个有钱人，我只不过是想跳出这该死的让人恐惧的循环圈，贫穷，背井离乡，累死累活，受人冷眼，最后一场疾病却能将你打入地狱的循环，曾经我认为读书能改变这一切，但是我的脑子不好，没有考上名牌大学，所以我只能通过嫁人来改变这一切。但是就算是灰姑娘，她曾经也是出自一个富贵之家，而所有的王子娶的也都是公主，门当户对，从此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哼，我们都误解童话了。”
“润娥。”我悲伤的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样的润娥是我不曾见过的，她总是如此的乐观，但是现在的她绝望的就像是这12月的天气，让人感觉到的只是一阵冰冷。什么时候？她在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如果我知道，那么现在的我也就不会如此的迷惘了。我在规劝她努力的向前看，却也是在心底这样的劝自己。人为了活下去总是要向前看的，哪怕前面又是荆棘密布，但是只有坚守着最后是幸福的彼岸——哪怕这是一个虚幻的骗局，但是仍旧还是有很多悲伤的人在这么相信着，这就是活着的信念。
“好了。”润娥抬起头，她的眼睛红肿着。“和你说一说心里好受多了，放心我不会怎么样的，我还年轻，我很漂亮，尽管在身世背景上我算不上一个公主，但是外貌上我可称得上是一个公主了。也许我找不到一个王子，但是男人还是没问题的。就像你说的，我的生活已经足够糟糕了，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我笑着说。
“我走了，我爸爸一个人在照顾我妈妈，我怕他应付不过来。”
“好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会的。”润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很快就从门口消失了。又只留下我一个人了，虽然她走了，但是我却觉得她留下的悲伤的气氛却没有跟着她一起出去，我忽然觉得小卖部内的空气压抑极了，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我无法再在里面呆上一分钟，我关上了小卖部的门，决定出去走走。
虽然我不承认我这个人有点虚幻不切实际，但是现实给我的打击却在告诉我这个事情。梦想——多么可笑的名词，我有这样的时间和金钱停下来追逐我的梦想吗？我说我不想为了活着而活着，但是其实很多人不得不为了活着而活着，而这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就是如此，他们养活了他们自己，他们还养活了两个女儿，没有让我们露宿街头，没有让我们食不果腹，我们读上了书。这一切的本身不是比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来的实际可靠多了吗？我喜欢项子杰，但是显然我的爸爸妈妈不喜欢他，而我却从来没有执着的问过，为什么他们不喜欢他，我害怕他们回答的结果是一个我无法接受而又无法改变的，我只是在逃避，只是不敢想象如果我和项子杰在一起要付出的代价，只是不想想到我和项子杰分开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我走到项子杰家门口的时候——这完全是一个无意识的行为，我直到走到的时候才意识到我是在哪儿。很意外项子雪正在她家门口的压水井前压水。除了那次我们不是很愉快的见面，我都没怎么和她说过话。我抬起头看向她，她也看到了我。我很尴尬的对她笑了笑，准备离开，但是她却忽然叫住了我。
“去哪？淑悦。”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友善，我诧异的抬起头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确定这不是我的幻听。
“随便走走。”我受宠若惊的说。
“我是被逼着来到这的，所以刚开始对谁都充满怨气，你不要在意。”她解释说。
“我一点也不在意。这里的生活的确挺无聊的，你一定不习惯吧。”
“有点，但是我想我哥哥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他几乎也被逼疯了。”
“哦，我想一般人都适应不了的。”我应和着说。
“我爸爸的肺不好，而医生建议到空气新鲜的地方休养一段时间，所以我们才会重新回来。”
“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今年你们会回来。”
“不知道我哥哥有没有和你说明年秋天他就要结婚了。”
现在她看我的眼神，让我不再为她脸上看起来友善的笑容受宠若惊了，我忍不住想这是一对别有用意的对话，项子雪之前所有的友好都是为了衬托出她现在想要说的这句话，她只是想要告诉我项子杰要结婚的消息，她只是想打击我，让我在心底隐藏的那小小的爱的火苗尽早的熄灭。而且她的确也做到了，我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尽管我没有表现出来，我依然无所谓的笑着，但是我的心却结上了一层厚厚的霜。
“那么恭喜他了。”我言不由衷的说。我只想快点离开这，快点结束这场对话。
“她叫顾倩。温柔大方漂亮，你真应该见一见她，他们站在一起般配极了。”项子雪兴奋的说。
“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你们一离开，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了。”我勉强的说，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尽量的不带任何的感情。
“我想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哥哥一定会很舍不得你这个朋友。”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况且这也不是我们第一次分开了，很快他就会忘了我的。”
“你是来找我哥哥的？”她的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问。
我很努力，但是我猜我脸上的落寞一定无法隐藏。“不，我只是路过，我要去找我——我的——”我的脑海既然有一刻混乱了，项子杰要结婚的消息一直不停的萦绕。
“如果你要找他，他正在楼上和他的未婚妻打电话，我可以帮你叫他下来。”
“不用，我只是路过，我要去我的朋友的家。”我终于努力的让脑袋把这句话完整的组织好了。
其实一开始我哪也没想去，我只是想走走，但是现在我却身不由己的往李乐的家走去，我害怕项子雪在身后看着我，她会看穿我内心的悲伤和恐惧，她会看穿我每一刻脸上的表情，她会知道我对项子杰的感情，而我不想让她把这个当成武器，让她每次的攻击都能得逞。田淑悦，坚强点，别让自己输了，就算最后真的要输，也让自己输的体面点。
“给我一瓶啤酒。”我坐在梦想酒吧的一张小桌前，对上来打招呼的夏新说。
“你怎么来了，而且看起来情绪不高。”夏新笑着说。他扭过头对着刘真真使了一个手势，一瓶啤酒马上放到了我的面前。但是他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猜一定是感情问题。”他自信的说。
我把啤酒的盖子撬开，喝了一口酒，其实我并不喜欢啤酒的味道，我觉得它的苦味甚至比苦瓜还让人难以忍受，但是今天却没有那么糟糕。
“愿意和我说说吗？”他似乎一点也不把我的沉默当成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的信号。
“怎么了，感情专家，你要对我发表一番高见吗？”我脾气很冲的说。这不能怪我，是他在错误的时间惹到了我。
“如果你愿意听一听，我不介意说。”他温和的笑着说。
“那么你想听我和第几个女朋友的故事？第一个？嗯，算了，那是我的羞辱史，我绝对不会说的。”
“你还有羞辱史，说来听听。”他的欲盖弥彰的做法的确吸引了我。
“我和你说说第二个怎么样，绝对比第一个精彩，我的第二个女朋友是一个漂亮清纯的大学校花，她的身材——”
我无聊的眼神在告诉他我对他的校花女友并不感兴趣。
“好吧，”他妥协的说。“我的第一个女友，其实算不上第一个女友，只能算是我的单相思。她，现在想起来并没有我当初认为的那么漂亮，客观来说没有我以后的任何一个女朋友漂亮，但是她却是那么的特别和让人难以忘记。那时我们都是高中生，在同一所中学，她是学姐。不是那种长头发，高高在上，多才多艺，女神级别的学姐。”他有些尴尬而又为难的说。
“那是什么样的学姐？”我好奇的问。
“跆拳道黑带，柔道拳击样样精通的暴力学姐，她打架的名号在我们学校可是出了名的，没有人敢惹她。”
“那还真是特别，很难想象你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孩。”
“当时的我可没有这么的英俊潇洒，如果你看过我中学时期的照片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了。”
“那么我猜你一定手无缚鸡之力，然后这位学姐偶然间的一次美人救英雄的创举让你一见倾心。”我打趣的说，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是的，那时我体弱多病，有一次晚上回家的时候在校门口碰到了一群勒索学生钱财的小混混，是她救了我。我喜欢了她整整两年，直到她毕业离开那所高中。她家是开跆拳道馆的，我还因此在她家学了两年的跆拳道。”
这就不难想象为什么我很难把现在这个皮肤古铜色，肌肉健壮的男孩和高中的那个病弱的小男孩联系在一块了。
“那你就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你喜欢她？”
“她有男朋友了。而且当时我就觉得她很酷，她说话的方式，她走路的姿势，她所有的一切都和我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觉得我压根配不上她，而她也压根不会喜欢上我。”
“真难想象你还有这样的过往。”我取笑的说。
“人都是在不断地受伤和犯错误中汲取经验的。”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多失恋几次，就可以变成现在这样的你？”
“不能。”
“为什么？”
“我是特别的，而且有谁能像我这么英俊潇洒呢。”他自恋的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切，我也没想成为你，同时应付多个男人，啊——”我光是想象就是一件痛苦的事。
“看起来你的心情好多了。”
“那还得多谢你没有用你第二个女朋友的校花级的身材和外貌来刺激我。”
“不用谢，就你这样的，我的任何一个女朋友都足够刺激你的了。”他揶揄的说。
“很难想象，你这样的人居然会跑到这样偏僻的乡下来。”
“我是来躲债的。”他神秘兮兮的说。
“什么债？”我好奇的问。
“情债，我几乎在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女朋友，她们缠得我累了，我想躲她们一会。”
“切，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没好气的说。
“随便你，反正你相信就相信，不相信我也不会强求你相信的。”他露出皓齿露出一个巨大的微笑。“现在我要去工作了。”
而关于这个问题我事后偷偷的问过李乐，他告诉我夏新之所以会留在一个小县城，会来到清水村帮他的忙，除了他自己那未可知的感情问题以外，更重要的是，他是来自一个单亲家庭，他的妈妈独自把他抚养长大，而最近这两年他妈妈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所以他才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