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只听那和善的声音接着说道：“法海师兄，且慢动手，老僧有话要说。”
法海起先一听佛号，心中一惊，以为是来了佛菩萨，持钵的双手不由一顿，宝钵自动停止了法力。待法海转眼一看，见也是一个老僧，一身素衣，清淡无奇，不由皱眉道：“何方同门，如此不识趣，干扰本座执法。”
老僧笑道：“师兄暂忍一时，听老僧把话说完，再动手不迟。”
法海傲慢道：“执法在即，无话可说，同门不要无端纠缠。”
老僧依旧不卑不亢道：“师兄不由分说，只怕也于师兄不利，到时大家讨个没趣。”
法海听出口气中暗含的威胁，再一想对方不偏不倚，来得正是时候，恐怕决非泛泛之辈，一时心中也没了主意。
老僧一看法海迟疑的样子，大度地笑了笑，道：“师兄只消借一步说话。”
法海喝令手下紧紧围住，不要走了蛇妖，自己与老僧来到附近一间凉亭。
二人在石凳落座，老僧道：“贫僧了情，五百年前峨眉山法印禅师首座弟子，今日有幸与师兄一见。”
法海闻言，心中暗自吃惊。大唐高僧法印禅师，《高僧传》多有记载，其十大弟子，更是大有作为。其中二人先后继掌峨眉，对后世颇有影响。
再说面前这位僧人，虽衣着平平，却有五百年修为，显是得道高僧，不可轻视。
小青一开始听见来人的声音，心中砰然一动。抬头一看，不禁眼前一亮——来人果然是自己日夜念念不忘的小沙弥。
依旧是最后临走时的模样，白眉白须，和蔼慈祥。小沙弥啊，你到底是个有心人哦！出现在这危机关头。可见你并没有狠心离去，抛弃小青哦！
小青甜蜜地附在姐姐耳边昵声说：“姐姐，他就是小沙弥哦！”
白娘子心中早已明白，是了情圣僧前来相救了，立时感到宽慰了许多。
金山寺徒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壶清茶，沏给两位师父。了情僧下呷了一口，道：“据老僧所知，青白二妖，虽为异类，并无恶行，反有善举，不知师兄为何不能见容？”
法海慷慨陈词，“二妖恣意妄为，残害道友；恶性不除，不服管教，屡与贫僧作对，罪不在赦。”
了情呵呵笑道：“师兄听人一面之词，致使积怨日深。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老僧不自量力，出面做个和事佬，替她们讨个人情。师兄宽宏大量，还是不要与两个异类计较为好。”
法海冷笑道：“白妖违犯天条，妄动水患，淹我寺院，不见高僧出面。如今天网恢恢，收妖在即，高僧却要讨个人情，不知高僧与蛇妖是何亲戚？”
了情诚恳道：“老僧只是就事论事，并无偏袒之意。”
法海不依不饶道：“若无偏袒，为何要我放过妖孽？”
了情继续劝说道：“我辈佛门中人，以慈悲为怀，忍辱为本，师兄何必耿耿于怀，徒遭罪孽。”
法海面红耳赤地道：“真是人妖不分，是非不清。老衲为民除害，为保寺院安危，义无返顾，不计个人得失。”
了情僧盯视法海良久，沉声问道：“法海师兄，你没看白娘子她身怀六甲吗？师兄必欲置之死地，尚未出世的婴儿，何罪之有？”
法海振振有词道：“人妖乱伦，纵有孽子，也为怪胎，不生也罢。”
了情僧闻听此言，这位五百年前已证得果位，五百年又是中累世修行的有道高僧，不由勃然大怒道：“真是一派胡言！慢说那白娘子是以身报恩，一贯行善的义妖，即便生下人面蛇身的怪胎，也是天地间一生灵，由不得你恣意妄为，残害妇婴。”
法海一看了情僧翻脸，亮出自己招牌弹压道：“本座世代名门正派，蒙祖师洪恩，亲赐降妖神钵，专收人间妖孽，轮不到孤修野僧干预指教。”
了情僧冷笑道：“得了一个无性物件，便要断人生死，真是刚愎自用，冥顽不化。老僧我受观音菩萨指派，守护青蛇成道。如今她姐妹情深意重，生死与共，你若一意孤行，不知进退，老僧我也是职责所在，灭了妖僧，这就去大士坐前交割。”
法海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暗自思忖良久，转而赔笑道：“为了两个小小妖蛇，同门师兄反目为仇，惟恐有辱师门，落人耻笑。此事还须仔细斟酌，但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了情僧一看法海转了话头，也语气缓和道：“白娘子分娩在即，师兄且息刀兵，容她回家产子。”
法海故作委屈道：“这就是高僧误会了！老衲并未羁绊二妖，是她们大兴不义之师，上门挑衅的。”
了情僧道：“二人所来，为求白娘子夫妻团聚。只要师兄放了许仙，二人自会退去。”
法海无奈，只得吩咐弟子，放许仙下山。
金山僧兵撤走，小青扶姐姐坐了起来，了情僧缓步来到姊妹面前，对白娘子道：“白娘娘受苦了！”
白娘子面对圣僧，诸般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禁不住珠泪涟涟，无限幽怨道：“弟子受苦倒在其次！”
了情知道白娘子的心病，淡然一笑道：“法海此去，应该会放许相公回来，白娘娘只管放心等候就是了！”
白娘子知道是了情一并进行了交涉，感激不已，欲要跪地相谢，怎奈身体不支，被小青又扶回原位。
小青一直痴痴地盯着小沙弥，甚至没有在意她们在说什么？她只记得，自从自己复得人形，这是第一次与小沙弥见面，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说上一句话。
五百年来，都是小沙弥不断和自己说话，无论是怀揣入洞，带自己来到新居；还是同吃同住，对自己百般呵护；还是诵经说法，对自己循循善诱；还是严格要求，教自己刻苦用功；还是不畏强敌，救自己几度脱劫；还是来来去去，伴自己五百春秋。所有这一切，都是小沙弥在说，自己在听；小沙弥在教，自己在学；小沙弥在作，自己在受；小沙弥在死，自己在生。
那漫长得令人窒息的岁月啊，消磨了小沙弥几多青春年华，耗去了几多精力心血！来时青春年少，走时白须飘然；来时血气方刚，走时老态龙钟。期间漫长的过程，点滴的消耗，真叫人不敢想象！
小沙弥啊！是什么因果，叫你几番往来，至今牵怀？是什么信念，支撑你能人所不能，受人所难受，经人所不经，行人所难行！你叫小青何以言表，何以尝清？
小青目光缱绻，充满痴恋，竟不知如何开口，来说这五百年来的第一句话。
了情僧望着小青欲话无言的样子，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小青望着小沙弥默默无言的样子，感觉又有点陌生。从小沙弥最后的不辞而别，到今日的不言不语，她又似乎觉得，小沙弥不是真正的小沙弥，更像另外一人的心性。
是啊！那永远恬静的眼神，明亮中尽显坦荡，淡然下又隐藏温情。曾是那么叫人着迷，叫人充满希冀，又让人无限伤心。
小沙弥啊！你到底是不是那无情僧啊？你要知道，小青真正想要的，是你这句话啊！
小青的幽眸中渗出晶莹露珠。
了情知道自己又该消失了，毅然转过身去，苍老的声音有点悲怆地道：“贫僧该走了！”
小青明白，他说走就走，以后相见无期。情急之下，小青不再迟疑不决，决心当面问个明白。
“小沙弥……”小青红唇翕动了两下，到底没有发出声来。是啊，那时常在心里称他为小沙弥，可毕竟是话未出口。如今面对这个又至暮年的大恩人，自己怎么还能那样称呼啊！
师父？称师父是当之无愧，可小沙弥从一开始就没有收自己为徒，而是引导自己弘发四弘誓愿，皈依佛门，从来没有以师父自居。
情兄？当年称了情僧为情兄，何其亲切？可如今，时过境迁啊！叫错了人，很丢人的。女孩子有自尊的哦！
就在小青难以启齿之间，眼看着小沙弥已走出一丈开外。
“你难道没有一句话给我吗？”小青终于冲口而出。
了情僧怔了怔，停住脚步，但并没有转过身来。
“追随白娘子，可得无上道。”小沙弥的声音低沉沧桑。
我要的并不是这句话啊！你跟在峨眉山上一样，装聋作哑啊？小青伤心欲绝！
白娘子强撑着站起身，昵声安慰道：“青妹，时机成熟，一定会有结果的！”
小青伏在姐姐肩上，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那边了情僧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雨后的霁雾之中。
［第三卷 今生:第十六章 断桥相会薄情郎］
小青扶着姐姐，艰难地向前行走。暴风雨后的西湖，就像满面倦容的白娘子一样，落叶飘零，杨柳折腰；泥潭水洼，断垣残壁。在白娘子眼中，真有点满目疮痍的感觉。
白娘子目光逡巡着，希望能够与官人迎面相遇。小青闷闷不乐，只顾看着脚尖走路。
白娘子以为青妹还在想着了情僧的事，还在劝慰着她，哪知小青冷不丁问道：“姐姐，法海可恨么？”
“法海害我夫妻离散，害我妹妹吃尽苦头，当然可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