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下个人间（1 / 1）
澄江月对黛青山，一生触不到眉弯。
↑↑↑安利有一首歌叫做白梅旧盏，里面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
反正听到这句，再想起苏彦对沈时笙的感情，还是意外的有些感悟。
“沈姨娘！”景琉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时之间居然看不出是哭还是笑，她使劲攥住沈时笙的袖口，泣不成声：“苏大哥，苏大哥他，他醒了！他醒了！”
沈时笙一路奔到门口，见苏彦正倚着木门框抬起脸朝自己虚弱的笑着，摘下了白纱布的他，除了面色惨白些，与平时都别无二致，甚至，他看向她的眼睛变得更加晶亮了一些。
“沈姑娘。”
他是这样唤着她的名，唇边拉出淡淡的弧度，宛如暗影下筛落的日光。
沈时笙语无伦次的说话，一会儿摸摸他的脸，一会儿揉揉自己的眼睛，既开心又惶恐，生怕它是一场梦，最后搓着手笑：“瞧我这样子，别吓到了你。”
“怎么会。”
苏彦微微一笑，后回头对太医行了大礼，慢慢道：“这些日子劳您费心了，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太医看看沈时笙又看看他，沈时笙一惊，匆忙转身，“饿了没，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
苏彦心里有数，太医心里也有数，她心里何尝没数？只是有些话，她不想听。
苏彦伸手把她拦了回来。
“我不饿。”他轻轻摇了摇头，面容至始至终都是那么谦和，沈时笙盯着他在艳阳下熠熠发亮的脸还有熠熠发亮的眼，觉得他可能会随时化作光消失了去，于是下意识捏紧他的手，说：“别走。”
“我不会走。”看见沈时笙发中的簪子，他弯了眉眼，“放心，我哪里也不去。”
他说的太诚恳，不由她不信。
“我睡得太久，想晒晒太阳，”苏彦慢慢向池塘那边长长的美人靠走去，夹岸红枫衬着水光潋滟，他一身素白刺的人眼发痛，顿了顿，他侧过头向跟在他后面愣怔的沈时笙招了招手，那唇畔的一抹笑，在斑驳的光影里，是惊心动魄的温柔，“来。”
“我总是在想，沈姑娘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将我当成小孩子，说这话真是大言不惭，可是，明明除了年纪以外，是我才比较像照顾人的那一个吧。”
“苏彦。”她叫他，声音很急切，心里像露开了一个洞，滴滴答答地渗出水。
“我这辈子都当奴才的命，”苏彦抬头望着一棵老红枫，他站了许久，久到沈时笙觉得他要在树前生根发芽了，才缓缓坐到美人靠上，睁着黑亮的眼睛望她，真切而深邃，“然而，我感谢这命。”待沈时笙坐过来，他重着鼻音呵呵笑了，拨了拨她的金发簪，对她说着话，声音轻和得像在讲故事。
“二小姐告诉我，她说我们可以离开了，就我和你两个，正大光明地从王府里走出去，天涯海角去哪儿都行，我真高兴。”
“我做梦梦到你的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娃娃，眼睛很像你，但是独独跟我特别亲，把你和小侯爷气的不行。”
他说着说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又咳起来，沈时笙低头看苏彦，距离那么近，近到他的睫毛都可以数得根根分明，眼底是江畔粼粼的水光，身后日影熏人，在他的皮肤上烙开分明的暖意。
苏彦眯了一下眼睛，抬起胳膊，指着那棵老红枫道：“沈姑娘你看，它像不像西村的老合欢？”
“像，亏你记性好，不提我都差不多忘了。”
某一天青衫少年偷偷要了红绸，却仅仅在上面写了一个人的名字，他提笔落字的瞬间，满心想的全是要她幸福，那三个字端庄清秀的印在红绸上，就仿佛印在他的心里，他喜欢她，从小，从第一眼就喜欢她，就像她喜欢另一个人一样。
所以，他的喜欢只能三缄其口，可他那么喜欢她，喜欢到把她不断地送向那个人身边，喜欢到用尽全力去兑现她每一个不存在自己的未来。
一晃多年，却连他自己都忘了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喜欢成这样？
仍是某一天，合欢缠绵，花香缱绻，他一个人将那红绸系在树干上，跪在树下对树中的神灵祈愿，愿穷自己一生所有，换绸中人夙愿得现。姻缘一树，满目招摇，他虔诚地叩首，再抬头，浅笑温柔，宛如当时年少。
后来，苏彦模模糊糊地说了很多话，沈时笙认真听着分辨着，很少打岔，他一个人说的十分开心，往前那么多年他都没能这般絮叨，把六岁到现在的事情统统捞出来讲给她听，她想为什么是六岁，恍惚片刻才明白，苏彦是六岁的那年进了沈府，她握紧了苏彦的手。
再后来，苏彦将头搁在她肩膀上，打了个呵欠，颇有些迷糊，一会儿沈姑娘一会儿沈姨娘地唤着，还错手弄掉了那金簪子，没力气替她重新戴好，只得攥着，眼角扫过她落下灰发，道：“是我食言了。”
他曾许诺会保护好她的孩子，可是他什么也没能做到，这缕发究竟是如何斑白的，他太清楚了。
“那算什么食言，你年纪轻轻哪能被一个承诺就压弯了腰？便是再活泼些，再夸口些，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沈姑娘呢？”苏彦闭着眼追问，“许给我的三世是不是也要食言了？”
沈时笙笑哄他，声音像春日花开一般暖，“我还有一生那么长的时间来陪你，何必还要盼来生？等你身体大好了，我们就走，你说去哪我们就去哪，来生的事你不要着急，我们从长计议。”
“真好，你这一生，下一生，下下个一生，都是许给我的，”他抿起唇，是少有的狡黠，温良和善的笑颜，氲着稀薄的漏光，“我占了好大一个便宜。”
“是啊，我的小苏彦福大命大，渡过了这关，日后能活一百岁，这可真叫我羡慕。”
他发丝里的血一滴滴落下，沈时笙替他擦拭着，却仍是有几滴砸在金簪子上，仿佛嵌上的红珊瑚，散发着腥甜的气味。
这一场虚无缥缈的回光返照里，他和她都尽力了。
苏彦的眼睛快睁不开了，粘稠的血渍浸透了沈时笙的襟口，晕成这深秋里最红的一片枫。
他偏过脸去看她是不是哭了，可触目所及是一团光斑，是一片模糊。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她了，他晓得自己大限将至，于是长长地吐一口气，心中荡起了隐山寺里绵长亘古的佛经。
“我这辈子最盼望的，就是你能幸福，”他对她说话的模样，嘴角挂着脉脉的笑意，暖过彼此初见时节，那个草长莺飞的三月天。
“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苏彦凌空朝沈时笙的方向探了探，天风吹来，将指尖盈满，“我最遗憾的却是，我没能力给你幸福。”
“绪初，对不起……”此生唯一的一次，这样唤起她的名，多动听。
一直到最后，那句藏在胸口十几年的喜欢，知晓的只有西村的飞鸟与合欢。苏彦的眼泪滚下来，化开长长一条，滴在她的衣角。
“对不起，最后还是让你一个人了。”
半开的睫羽微微颤抖，那双弯起的眼终于阖上，再也没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