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平生长忆（1 / 1）
纸糊的窗外有明暖的日光，此刻正透过疏横交错的枝干，百转千回地落下来，沈时笙睁开眼睛，侧过脸先是望见白色的熏笼，燃着淡淡的香味，很好闻。然后她看见了熏笼后坐在光线下的人，他歪着头在翻书，偶尔打了个哈欠，巧与她对视。
“醒了？”他坐到她身边，撩开她微汗的碎发，关切道：“睡得可好？”
“世子早。”她慢腾腾地倚身起来，一手支着榻，一手护着小腹，孕态十足。
如今她已怀胎近五月，同寻常的孕妇一样的渴睡，虽然瘦小些不甚显怀，可渐而隆起的肚子提醒着她将为人母的责任。她明白，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她一定要生养下来，苏彦说得对，无论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影响她去爱这个小生命，诚如她所言，因为她要自己的孩子变得坚强又勇敢，所以在此之前，她要努力比孩子更加坚强且勇敢才行。
“什么香？”她嗅了嗅四周，疑惑道：“换了新的么？”
“嗅出来了么，是新制的木蜜香，我听说这种香料可以除恶邪之气，心想着，它许是能保孩子平安降生，便命人购进了不少。往后记得日日让景琉燃给你闻。”
“府中度事安稳，说有恶邪之气未免过重了些。”她敛目坐好，思量着开口道：“待生下孩子以后，我…我能同它在一起多久？”
“不要看它，”复珅阖上书页，揉了揉眉心，“时间越久你越难割舍，孩子是复家的孩子，自然有许许多多人来疼爱，你考虑自己就够了。”
复珅有程言卿和复季珩比不得的地方就在于此，最是多情的人有时也最是无情，但他只是对自己很无情罢了，娶容汀为妻，纳沈时笙为妾，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无底线的舍弃，可那目的却从来不是为了他自己。
所以他可以说出不让沈时笙留恋孩子的这番话来。
程言卿做不到，复季珩也做不到，只有他做得到。
“罢了，不提这茬，”复珅唤来门后等候的景琉，让她为沈时笙更衣梳洗，才接言：“前几天，我叫人准备了个小玩意儿，今早家丁说是弄好了，我琢磨着你或许会喜欢，等会子带你去看。”
他口中的小玩意儿是后院花坪中安置的三架木秋千，景琉搀着沈时笙走过去摸了摸，又扶她坐上去慢摇了几下，沈时笙晓得这几架秋千是他给孩子准备的，复珅想告诉她，即使她离开了，依然还有很多人替她照顾好这孩子，他想让她放心。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她眼眶微微发酸，弯下腰把脸埋在手心，满是说不出的歉疚与感怀，苏彦，复惜阑，复珅，还有复季珩，每一个人都对她很好，她以为自己被命运牺牲掉的东西，原来早已从他们的身边失而复得了回来。
她很后悔这么晚才逐渐懂得，又很庆幸再晚终究还是懂得了。
“我听大夫说，妇人家怀了身孕情绪变化颇大，不宜多哭，对腹中的孩子不好。”
景琉识相地站到远处，本欲藏到亭台后，省的当了碍眼之人，哪想往后挪退一步，居然撞了人，她回头忙道歉，定了定神，惊出一身冷汗。
复珅蹲下身拨开沈时笙的手，替她揩干湿润的眼。
“看得开是好事，哭什么呢？”他温润清晰的眉眼投影在花影下，没有那人的冷丽惊艳，反倒柔和得令人心安，“你晓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身为南殊王府的世子，有些事是需要先于别人承担的，你如今怀着的孩子，是替我分忧解难，三弟与我本就是手足，他的孩子与我的孩子没有任何分别，是以，我多操心一些，多理所应当。”
他厚实的手掌覆在沈时笙的腹部，隔着轻薄的衣料足以感知那隆起的圆弧度，他笑了一下，道：“若这胎儿是个男孩，长大后成了王府的世子，我一定要将他育成一个刚正不阿的栋梁之才，若是个女儿…”复珅仰起脸，望了一眼天，他拍拍沈时笙的肩膀，唏嘘道：“等她长大了，我绝不会让她成为家族利益的棋子，她喜欢谁就跟谁在一块儿，想去哪儿我就带她去游玩，万水千山，名山大川，这世间最美的风景，都要替你看。”
一阵凉风惊起了画楼尖顶上的栖鸟，高大的树木舒枝展叶在屋檐边缘，一枝长长的枝桠被细小的鸟足跳过，压低半分复又弹回原处，抖落几抹嫩绿与娇红，宛如叹息着过客太匆忙，它留不住，只得以这种方式为它送别作念。
“时笙，”复珅顿了顿，向前探了半身：“我来听听看。”
“唔……”沈时笙愣了愣，低头去看他的诚恳的笑颜，点点头道：“只怕孩子还太小，世子可能听不出什么来。”她边说着边侧过身子方便男人靠过去，微有些好奇，“能听见什么来么？”
复珅耳朵贴紧她的小腹，温热鲜活的触感从沈时笙的皮肤上传来，夹杂着恬淡的木蜜香，他打心底里觉得欢喜，遂将两只手环住她的腰，令自己的侧脸贴得更近更紧一些。
“别急，待我再听一听，保不准便听到了。”复珅回她，绾在头顶的发髻弄的沈时笙身上有点发痒，她被他逗得弯起唇。
这是一个异常温存而亲昵的姿势，至少落在旁人眼里看，是这样的。
至少落在复季珩眼里看，是这样的。
“小侯爷，奴婢，奴婢…”景琉结结巴巴地解释，企图挡住远处秋千下的复珅和沈时笙，奈何她瘦小的身躯哪能挡得住复季珩的目光。景琉做梦都想不到，她退了一步撞的不仅是小侯爷，更是撞上一桩尴尬至极的窘迫，她原以为他不会在意自己这么个小侍婢，不成料到他竟问她在这杵着做什么，见她吭哧憋肚的答不上话，这才抬起眼皮去瞧她身后。
“您…您别……”
“我别怎么？”复季珩眯起眼，笑了声，睥睨扫视一圈后，极清冷地对她道：“你是怕我上前打扰他们？还是怕我看不见他们鹣鲽情深，夫妻恩爱，才特此提醒我？”
“不是，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景琉手足无措的样子让复季珩的脸蒙上一层明显的阴翳，因她在出嫁那日见到他们间的某些纠葛，那些风月段子在脑海里灵光一现，日子久了也多多少少将二人的关系揣测的八九不离十。
复季珩面无表情地打量了沈时笙和复珅良久，他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将他们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牙齿绷得发酸，他才转过身不再去看。
“照顾好你家主子，”他冷冷淡淡的容色把景琉吓得不轻，“不用我提点你也该知道她是怎么回事。”
景琉将复季珩的话在心里琢磨了三四遍才反应过来，他是指沈时笙怀孕的事。